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小和尚也有春天》御龙女 文案: 文如其名,小和尚也有春天。 内容标签: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沈清风;九悔 ┃ 配角:任紫霞;上官锦绣;上官锦城等 ┃ 其它:古风;武侠;宠溺 第1章 001初遇   七月的扬州,最是秀美可爱。   不说那千顷的碧波,万亩的嫩荷,单说那穿梭来去的小舟,和那低头弄莲的女子,已是叫人醉了。   再加上悠扬悦耳的丝竹,和那少女银铃般的笑声,难怪世人都想“腰缠十万贯,骑鹤下扬州”了。   九悔瞪大了眼,好奇地打量着四周。   偎红倚翠的阁楼,摩肩接踵的游客,争相叫卖的小贩儿,泥塑、风车、糖人、杂耍,对他来说,一切都是陌生而新鲜的。原来,山下还有这么多没见过的物事。   正自看得入神,忽听一个娇媚的声音吃吃笑道:“哎哟,好端端的偏偏做了和尚,只可惜了那张脸,真比姑娘还要标致些呢!”   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以帕遮唇,正直勾勾地盯着九悔笑。   九悔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,赶忙扭过头,不敢再看。   原来,刚刚便有两个类似装束的女子扭着腰肢来到他身前,不断用手帕在他脸上和胸前拍打,刺鼻的香味让他连打了三个喷嚏,当真好不尴尬。   下山之前,师兄曾告诫过他,说女子是老虎,不,是比老虎还要可怕,万万不可得罪了。于是,他便好语相求。谁知,那两个女子竟吃吃笑了起来,而且变本加厉,在他脸上又摸又掐。幸得有师兄相护,方才脱出身来。   想到这里,九悔猛地回过神来,对了,师兄呢?   “师兄——慧心师兄——”   望了一遭,没瞧见慧心的影子,九悔不由得着了慌,汗水自光秃秃的脑瓜顶上流了下来,九个深红色的戒疤更加夺人眼目。   “小师父,快来奴家这里坐坐,包你快活似神仙,再也不想去做那劳什子的和尚了!”那女子扭着腰肢走了过来,一壁细细地打量着九悔,一壁吃吃笑道,“啧啧,这模样儿,真叫奴家心里头喜欢!”   九悔赶忙低下头,一张略带稚气的脸更加红了。“你可……你可看见……看见我师兄了……我……我找不见他了……”   那女子眼珠子一转,“是不是那个叫慧心的和尚?”   “你认识我师兄?”九悔抬起脑袋,清澈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喜。   “不错,我知道他在哪里。”那女子吃吃一笑,捂着嘴道,“走吧,我带你进去找他。”说着,向来时的二层阁楼走去。   只见那阁楼装饰得富丽堂皇,冲天的飞檐下悬着一块金匾,匾上写着三个墨色大字,道是:怡红院。   九悔心中疑惑,打量着装饰华丽的阁楼,没有动弹。   女子回过头,见九悔仍旧立在原地,脸上闪过一丝不悦,但很快又启唇笑了,“你不是想找你的慧心师兄吗,还傻站在那儿干么?快跟我来啊。”   九悔皱了皱眉,搔搔光可鉴人的脑袋,迟疑道:“可是,师兄说……”   “不要可是了,”女子返身走了回来,一把抓住九悔的手,并用小拇指在九悔的掌心轻轻地搔了一下,笑吟吟道,“你不想早点儿见到你的师兄吗?跟我来便是。”说着,不由分说地拉着九悔往怡红院的方向走。   九悔面色大窘,他微微地挣了挣胳膊,谁知却被那女子拽得更加紧了。   这情景立刻引来了众人的围观。一时间,哄笑声大作。   “哈哈,快瞧,和尚也嫖妓啊!真正一大奇观哪!”   “哎哟,可不是,还手着拉手,分外亲热呢。”   “这算什么,私底下还指不定怎么快活呢!”   女子毫不在意,她瞟了众人一眼,笑骂道:“看什么看,没见过和尚偷人啊,偏偏你们这般多嘴多舌!”   人丛里爆发出更为嘈杂的笑声,就像在观看一场分外精彩的猴戏。九悔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,他把脑袋垂得更低了,真恨不得扎进地底下去。   “不错,和尚偷女人,尼姑会汉子,都算不得什么稀罕事。不过,你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哄骗不懂世事的小和尚吧。一句话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,倒真叫人佩服。”话中带着浓浓的嘲讽。   女子的脸僵了片刻,刚要骂人,就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白衣男子。   男子已不再年轻,两鬓添了几丝银发,眼角也长出了细细的皱纹,只一双眼睛,依旧清澈而有神。他手中拿着一柄折扇,扇尾处挂着一枚墨绿色的翡翠吊坠,不时闪过夺目的光辉。   “哎哟,这位爷可真会开玩笑,”女子眼前一亮,对比稚气未消的九悔,显然眼前之人更对她的脾胃。她一把撒开九悔的手,对白衣人抛了一个媚眼,吃吃笑道,“奴家不过是看这小和尚可怜罢了,想带他进去喝上一口水。”   九悔抬起头,眨了眨眼,皱眉道:“可是,你适才分明说要带我……”   “我若不那般说,你会跟我走吗?真正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。”女子瞪了九悔一眼,不等九悔开口反驳,就转过身对着白衣人继续媚笑,“呵呵,公子不要再理会这小和尚了,不如随媚娘移步里面聊聊?”   “真是对不住,我这个人呢,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,那就是只爱跟美人谈天说地。”看着媚娘青红不定的脸,白衣人悠然自若地打开了折扇,轻轻地晃了起来,对着九悔笑了笑,“我知道你师兄去哪里了,你随我来吧。”   九悔咦了一声,一时间没反应过来。   “难道,你还真想进去开开眼啊?”白衣人脸上带着几分好笑,折扇啪的一声合拢,瞥眼瞧见几个气势汹汹的大汉走了过来,对着九悔眨了眨眼,“再不走,可就真的走不了了啊。”   话音未落,就见媚娘换了一副表情,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九悔两个人骂:“给老娘好好儿收拾一下这两个混蛋,哼,没事儿敢寻老娘的开心,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,也不看看咱怡红院是什么地界儿!”   白衣人阅历颇广,见惯了这般翻脸如翻书的人,心下不以为意,刚要说些什么,忽觉眼前闪过一道黄影,定睛一瞧,却是九悔已经掠到了他身前,动作之迅疾,着实令人惊讶。   只见九悔皱着眉,正色道:“此事由我而起,莫要牵累了旁人。”   “哼,别听这小和尚的废话,给我好好儿地教训一下他们!”媚娘双手环胸,两道又细又弯的眉毛看上去分外凌厉。“今日便叫他们知道知道,得罪了我怡红院,就别想平安无事地离开这扬州城!”   “是!”大汉们得令,摩拳擦掌,嚯嚯有声,将九悔两个人围在了当中。   “小秃驴,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,谁叫你不擦亮眼睛得罪了俺怡红院,嘿嘿,待会儿俺的拳头砸下去,可别哭爹喊娘尿了裤子!”说着,一个红脸的络腮胡子走上前,对着九悔就是一拳头。   谁知,拳头出去之后,却没击中人。   那络腮胡子只觉眼前一花,竟被九悔偏头躲了过去。络腮胡子吃了一惊,回过神后是又羞又怒,大叫一声,抬脚踢向九悔的下盘,打算将九悔绊倒在地上。   没想到,这一脚又落了空,他甚至连九悔躲闪的动作都看不清!   “兄弟们,这小秃驴有点儿邪门儿,咱们并肩子上!”   一声令下,几个大汉齐吼一声,一起冲了上去。   围观的人中,不少人发出惊呼,心道这小和尚多半要吃苦头了。   谁知,九悔面不改色,只口中道一声得罪,便见一道黄影飞快地在场内绕了一圈,随后就听几声惊叫声响起,紧接着几个大汉齐刷刷地向后退出了有三四步,踉跄了两下才站稳了脚跟。   这一变故,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。谁能想到,几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竟连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和尚都奈何不了呢?   媚娘自是更加羞恼,一张粉面红红白白,变换不休。她心知留在这里也是无益,但若灰溜溜地走了,又觉得落了面子,于是乎只好虚张声势,“你这个贼和尚,到底是什么来路?”   “我是从空禅寺来的,”九悔双手合十行礼,“之前你说你知道我师兄在哪儿,大抵是骗我的吧。出家人不打诳语,我觉得,任何人都该如此。”   白衣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“真正有趣,现下才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。”   九悔看了白衣人一眼,登时面红耳赤,连原本青白的头皮都染上一丝血色。   “空禅寺?原来,这空禅寺净出花和尚!”媚娘挺直了腰,冷笑道,“嘿嘿,都说空禅寺的和尚最守清规戒律,依我看,分明是最不规矩!哼,吃肉喝酒偷女人,没有一样儿不沾的,真真儿是笑死人了……”   九悔的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,“莫要胡言乱语,我空禅寺乃……”   “别笑死人了,刚还要跟我进去怡红院呢,转眼就不认账了!”   “方才是你说师兄在里面,我才……我才要进去里面的……”   “大家都听到了吧,这个小和尚刚说要跟我进去怡红院里面啊。至于你师兄,哈哈,他是个和尚,又怎么会跑到这里面去?难道,他真的是去里面干那见不得人的事了?”   “你……你住口……”九悔自小长在空禅寺里,所见之人莫不是通情达理、寡言少语之人,何时见过嘴巴这般厉害的女子,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只急得两只眼睛都发了红。   媚娘心下得意,觉得扳回了一城,挑眉道:“怎么,没话说了?哼,依我看哪,你们空禅寺就是个大淫窝,专门儿干偷鸡摸狗下三滥的事儿……”   白衣人的折扇在手里打开又啪的一声合上,双目略带嘲讽地盯着媚娘,开口打断道,“还是口下积德吧,莫把旁人都当成傻子。你以为,这位小师父是刚下山的,旁人也都是刚下山的吗?懂得见好就收,才是一个聪明人。”   媚娘的脸红了又白了,瞪了白衣人一眼,冷哼一声,悻悻地去了。   大汉们见状,也都忙不迭地跟着走了。   看客们心知接下来没什么看头儿,也便作鸟兽散。   九悔怔怔地立在原地,心里万分沮丧。他只恨自己愚钝,上了那女子的当,又恨自己口笨舌拙,无法反驳那个女子,以致令整个空禅寺都跟着受辱,再想到方才众人蔑视的表情,眼圈登时就红了。   “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。没必要为了刚刚的女人,坏了自己的心情,否则,才真是蠢笨到无可救药了。”白衣人觉得好笑,折扇在手中拍了一下,“走,我带你去转转,说不定能碰到你师兄。”   “嗯?”九悔抬头望着白衣人,这才想起正经事来。   “真是一个有趣的小和尚,”白衣人被九悔的表情逗笑了,他当先向西侧的一座白塔走去,“扬州有八景,今日便带你好好儿地见识见识。嗯……目下天气晴好,万里无云,就先带你去看看白塔晴云吧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长篇一枚,不保证日更,入坑请谨慎~~ 第2章 002旧事   扬州八景,自然名不虚传。白塔晴云、石塔霓虹、钩台春晓、虹桥卧波、长堤拂柳、栖灵晚钟、文峰扬帆、何园水心,两个人一一转来,只觉得没一处景色不秀丽。   虽然有些景致不大适合晴日游览,此番下来不免有些遗憾。但对九悔来说,已然令他大大地开了眼,一对圆溜溜的眼珠子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。   转完最后一处,白衣人带着九悔来到路边的一处饭铺。   不多时,两碗热腾腾的素面上了桌。九悔道了谢,便埋头大吃了起来,不过片刻,便连汤都喝干净了。   白衣人没动筷子,只是含笑看着,觉得眼前的小和尚有趣极了。   九悔用袖子擦了擦嘴角,注视着白衣人的眼睛,正色道:“你是个好人,不但帮我解了围,还带我游览名景,现下还请我吃饭。师父说,滴水之恩,当涌泉相报。可我身上没有银两,不知道怎样报答你。”   “我做这些,并非为了要拿你的报酬,而是我想这么做,所以,你不必报答我。”白衣人轻轻地挑了挑眉,“还有,你怎么就认定我是个好人呢,说不定,在世人眼中,我可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呢。”   “你绝不是坏人。”九悔的表情严肃而认真,“师父说,相由心生。你的眼睛充满了忧伤,肯定历经了不少痛苦。但它依然清澈,那便说明你并没有被痛苦所击倒。一个有着如此眼睛的人,绝不会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。”   “呵呵,有意思,没想到,你还会相面呢,”白衣人勾了勾嘴,戏谑道,“既然如此,适才你为何没看出那个女人居心不良呢?”   九悔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,他埋下头,讷讷地道:“我一直长在空禅寺,没下过山,也没跟……跟她们说过话。师兄们都说,她们比老虎还要凶猛,叫我千万不要理会她们。是以……是以我一见她们就怕。”   “哈哈,你这小和尚,还真是……有趣之极。”白衣人忍不住笑了,接着叹了口气,“的确,女人是天底下最狡猾的动物,没有哪个男人不上她们的当。”说到这里,他眼角的肌肉微微地抽动了一下,眼神也渐渐黯淡下来。   九悔心下奇怪,眨了眨眼道:“难道,你也上过她们的当?”   白衣人摇了摇头,“我虽然没有上过她们的当,但却吃过她们的亏。”   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九悔心下不解,搔了搔光秃秃的脑袋。   “我刚刚的话也不全对,并非所有的男人都会上女人的当。”白衣人苦笑一声,“还有一种男人,他们是决计不会上女人的当的。”   九悔心下更奇,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衣人,“哪种人?”   白衣人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酒葫芦,拔开葫芦嘴,仰头喝了一口,叹道,“这种人啊,叫做断袖。”   九悔眨了眨眼,皱眉道:“断袖?”   白衣人心知九悔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涵义,但也没多做解释,只笑道:“你年纪不大,武功却是不低,尤其是那一招千手观音,逼退敌人却没伤了一个人,可谓是难得一见的漂亮,不知你师从哪位高僧?”   话音未落,九悔的肚子突然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。他不由得面上一红,望了一眼对面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,赧然道:“家师是空禅寺的住持。”   白衣人心下好笑,伸手将另一碗面推到了九悔桌前,“趁热吃了吧,这两碗面都是给你的。我这人生平不喜别的,唯有饮酒而已。可惜你是和尚,不然,倒可以给你喝两口。”说完,仰头喝了一大口酒。   九悔道了声谢,当下也不客气,埋下头吃了起来。他边吃边听白衣人道:“难怪了……原来,你是云隐大师的弟子……不过,云隐大师向来不理世事,这次却要弟子们下山来做什么?”   “师父说,近年来魔教势力扩张,已对江湖构成了威胁。”九悔抬起头来,面容严肃道,“是以,师父此次要我和师兄们下山,就是要去给各大门派送信儿,要大家联合起来抗击魔教。”   “哦,联合抗击魔教?”白衣人脸上掠过一丝好笑,“云隐大师很少介入江湖中事,今次怎地也来趟这浑水,真是让人料想不到。”   九悔皱了皱眉,“师父本来不愿理会这些,但不久之前,武当、峨眉、崆峒三派的掌门人齐来拜见师父,过后师父就改变主意了。”   “武当、峨眉、崆峒?呵呵,”白衣人的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,“难怪云隐大师不得不答应呢。这三派近年来很是兴盛,若他们联合起来,纵是空禅寺,也不得不给他们几分面子。”   “我和慧心师兄要去给望月山庄的任梦秋前辈送信儿,其他门派也都有师兄们前去拜见。之后,我和慧心师兄便会赶去摩云顶,届时各大门派都将在那儿齐聚,一起商议攻打魔教的计策。”   白衣人点了点头,他脸上带着几分好笑,“我什么都没问,你自己就全讲出来了,倘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,指不定出什么乱子。下次莫要再跟陌生人讲话,否则,你可是要吃大亏的。”   “我相信你绝不会跟坏人讲,这才与你说的。”九悔凝视着白衣人的眼睛,认真道,“我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,但也知道人心险恶,所以,我不会随便乱讲话。不过,对于我信任的人,我不想有所欺瞒。”   白衣人若有所感,他轻轻地叹了口气,笑道:“倒是我糊涂了。”   九悔毫不在意,三两口将剩下的面吃完,又哧溜一声将面汤喝净,这才搔了搔光秃秃的脑袋瓜,赧然道:“我叫九悔,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呢。”   “我知道你叫九悔,”白衣人含笑看着九悔,“刚刚你跟那女人说话的时候,我便知道了。”   九悔点了点头,好奇道:“那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白衣人勾了勾唇,说完仰头喝了一口酒。“沈清风。”   “沈……清……风……”九悔在心底默默地念了几遍,点头道,“我记住了。”撇头看一眼天,夜色渐渐浓了。于是,他站起身来,双手合十道,“我得去找慧心师兄了,咱们来日再见了。还有,谢谢你的面。”   沈清风含笑点了点头,摆手道:“相信,咱们很快会再见面的。”   “保重。”九悔郑重地点了点头,转身走入深长的街道。   沈清风略有感伤地望着九悔的背影,喃喃叹道:“这孩子心意坚定,至情至性,实在不适合做那冷情冷意的和尚。”说着,仰头灌了一口酒,因为喝得有些急了,倒有大半的酒洒在了胸襟上。   擦拭之际,忽见对面桌上闪过一丝光亮,定睛一瞧,却是一枚墨绿色的吊坠,呈月牙形,首尾几乎连在一起。他吃了一惊,伸手拿到眼前细瞅,这一下不由得变了脸,连拿那吊坠的手都有些颤抖。   “这是……”   沈清风将扇尾的吊坠也拿了出来,两个并排放在桌上,昏黄的烛光下,两块翡翠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只不过,他的那块上面刻着两个小小的楷体字,道是昊天。而另一块,则写着清风二字。   “这是……”   不知何时,沈清风身侧多了一男一女,都是三十几许的年纪。男的身材魁梧,肌肉虬结,满脸的络腮胡子,看上去十分凶悍。女的则是身姿窈窕,相貌姣好,一对凤眼微微挑着,说不出的妩媚动人。   刚刚说话的,正是这女子。她望了沈清风一眼,没再说下去。   “少爷,要不要我把那个小和尚给追回来?”男人轻轻地开了口,声音倒是出人意料的温柔。   沈清风摇了摇头,他将九悔留下的那块翡翠也绑在了折扇上,轻声地叹道:“没想到,还能见到昊天的子息……我原以为,那孩子已经……真正让人意想不到啊……”   “那小和尚是……那个人(洛少爷)的孩子?”那一双青年男女对视一眼,都觉得难以置信。那小和尚简直跟记忆中的男人没一处相像,细细回忆,反倒跟那个女人有几分神似。   沈清风眼中闪过一丝悲伤,他伸手指着对面的桌子:“你们一看便知。”   两个人凑到近前,细细地读了起来,只见桌上用极细的字迹写道:“虽然你不要我的回报,但我却不能不报。这块翡翠吊坠是我生来身上就带着的,大抵是我爹娘留下来的。无以为报,待日后有了机会,再取回此物。”   “这孩子,真叫人哭笑不得。分明舍不得,却偏又拿出来。”沈清风笑着摇了摇头,心底却有一丝佩服,“这性格倒和昊天南辕北辙,昊天可是决计不肯吃一分亏的……”说着,眼神又黯淡下来。   这表情看得那女子一阵心疼,“少爷,你就不要再想洛少爷了。”   “想不想,又岂是我说了算的?”沈清风苦笑一声,“若是真能忘了,我也真想就那么忘了。”   “哼,那个人也值得少爷为他牵肠挂肚至今?”男人皱了皱眉,语气中带出一丝不屑,“明明跟少爷说好了的,谁知又突然变卦,后来还娶了旁的女子,甚至还生了孩子……”   “尚武,”沈清风提高了嗓音,打断了男人的抱怨。他轻轻地叹了口气,语气变得柔和了几分,“我知道你们心疼我,可是,我是相信昊天的。虽然他背弃了誓约,但我相信,他那么做必定是有缘由的。”   尚武瞪着眼睛,皱眉道:“到了眼下,少爷还在替那个人说话……”   “行了,武哥,少爷自有判断。”女子对尚武使了个眼色,将人拉到了一旁,低声说道,“事到如今,你何必再跟一个死人过不去呢。让洛少爷好上几分,便让少爷心里舒坦几分,不是吗?”   尚武冷哼一声,“若不是他,少爷也不必吃这么多的苦头……”   女子叹了口气,伸手抚摸着尚武毛茸茸的络腮胡子,安抚道:“事已至此,你再说那些还有什么用?好了,别再说那些傻话了,平白让少爷伤心。”   尚武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,真的不再言声了。   “尚文,收拾一下吧,咱们在扬州耽了不少日子了,也该回去看看了。”沈清风打开折扇,已然恢复了之前的悠闲模样,只不过,眸子里始终存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伤,以及一丝淡淡的落寞。   尚文点了点头,迟疑道:“少爷,直接回关外吗?”   “不,回关外之前,要先去一趟苏州。”说着,沈清风起身站了起来,“好些年没去看望任兄了,不知他近来可好,今次正好过去探探他。”说完,慢吞吞地向郊外的一处林子走去。   尚文尚武对视一眼,暗暗地叹了口气,果然,少爷还是放不下。 第3章 003重逢   古木参天,浓荫匝地,四下里一片静寂。   忽然间,不远处传来碌碌的马车声响。   “过去这片林子,就能看到苏州城的城门了。”尚武坐在车辕上,回头对着帘子低声说了一句,“不过,这林子太过安静,肯定有什么古怪。”   “哼,还真有那不怕死的。”帘子里传出尚文的冷笑声,“少爷刚刚睡下了,武哥,你做事的时候利索点儿,别扰了少爷的好梦。”   “我做事,你还不放心?”尚武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,一处可疑的地方都不放过,他低声笑道,“好长时日没动手了,说起来,还真是有些手痒。”   话音甫定,忽听几声大笑,前方的空地上蓦地里窜出三个人来。   当中是个麻脸儿汉子,四十多岁,又矮又胖,打着赤膊,背后插着两把弯刀。左侧是个马脸儿,又高又瘦,唇上蓄着两撇八字胡。右侧是个黑圆脸儿,两道又黑又粗的八字眉,还长了个酒糟鼻子,说不出的丑。   “呵呵,我原以为,武哥长得已算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了,没想到,今日一见,才知是小巫见大巫了。”尚文心下好奇,忍不住掀开了帘子。谁知,一见到挡路的这三位的尊容,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   尚武并不生气,大嘴一张也跟着笑了,“这就叫做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。”   三人听了,心下大怒,齐声喝道:“唗!你这两个狗男女胡乱说些什么!哼,敢拿我祈山三雄开玩笑,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!”   话音一出,尚武的脸倏地一下子沉了下来。他原本并没想着将这三个人如何,今次却是决计不能轻易地放过他们了。他冷笑一声,“依我看,是狗熊的熊吧,今日不将你三人打得满地找牙,我便不姓尚。”   左边的马脸儿眼珠子一转,嘿嘿笑道,“瞧你这老羞成怒的样子,怕是被我兄弟言中了吧。”   右边的黑圆脸儿接过话头,继续笑道:“听闻十八年前,尚家庄出了一对狗男女,明明是兄妹,却偏偏做起了夫妻,最后被浸了猪笼,后来,不知怎么回事,那猪笼破了个洞,被那对狗男女给跑啦!”   尚文的脸也阴了下来,她冷冷地盯着那三个人:“有句话你们一定听过,那就是爱嚼舌根儿的人,往往都不长命。”说着,右臂轻轻一抬,只见两道银光飞快闪过,接着便听两声惨叫响起。   中间的麻脸儿双膝一软,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额上的冷汗不断地往下淌。原来,就在刚刚,身侧的两个人都没了气息,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脖子,指缝间各有一根银针,竟是穿喉而过,一针毙命。   尚文冷冷地看着麻脸儿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说吧,你想怎么死?”   麻脸儿吞了吞口水,哆哆嗦嗦道:“两位大侠饶命,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,决不出去乱说,还请两位高抬贵手,放了小的。小的保证,回去之后便将此事忘个一干二净,自此金盆洗手,再不干这勾当。”   “哼,你的两个兄弟都死在我手上,你非但不找我拼命,反倒向我求饶。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了。”尚文眼中露出不屑,右手微微一抬,“你还是跟你的两位好兄弟一起上路吧。”   刚欲出手,却听帘子里传出一个声音,道:“住手。”   尚文皱了皱眉,不甘道:“少爷,他们欺人太甚……”   “这本是你们自己的事,又何必去管旁人的嘴?”沈清风自帘后探出头来,他淡淡地扫了那麻脸儿一眼,“你快去吧,今日权且放你一马,日后若再相见,定要取你性命。”说完,重又钻回马车。   麻脸儿得了大赦,赶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,接着踉踉跄跄地跑了。不多时,便没了踪影。   尚文气闷,一双粉拳攥得紧紧的。她一声不吭地从车里跳了出来,跟尚武并排坐在车辕上。   尚武一阵心疼,他将人搂在胸前,安慰道:“一个胆小鬼罢了,你偏跟他过不去?少爷说得很对,咱们既没杀人,也没放火,又何必觉得低人一等?过自己的日子便是,又何苦在意旁人的言语?”   “看来,尚武已经看开了不少。”沈清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,“尚文,不要再被旁人的言语左右了。你们是为自己而活,不是为旁人。因而,不必太在意旁人的话,这样,日子也会轻松一些。”   尚文嗯了一声,身子一歪,更紧地靠在尚武的怀里。   沈清风轻轻地叹了口气,他掀开帘子跳了出来,“过了这林子就到苏州城了,你们先去城里等着我吧,我想一个人走走。对了,别忘了把那两个人埋了。”说完,转过身子,向一条偏僻的小路走去。   尚武感激地望着沈清风的身影,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浓荫里。不错,他们就是祈山三雄口中的那对兄妹。当时他们被浸了猪笼,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,沈清风救了他们。所以,他们是感激沈清风的。   不过,他们甘愿为奴为婢,却不单单是为了这个。   沈清风不将他们当作妖魔鬼怪,而是把他们看成是普通人。   只这一点,就可以让他们为了沈清风去死。   再说沈清风,离了主道,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慢慢行着。他毫无目的,不过是想让尚家兄妹好好地温存片刻,因而走得并不快。听着耳畔的鸟鸣,他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难言的寂寞,不觉叹了口气。   正待这时,忽听得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骂道:“小秃驴,算你倒霉,撞在爷爷的刀口上!妈的,刚死了两个兄弟,眼下正好拿你出口气!”   沈清风心中一动,循着声音掠了过去。不过片刻,来到一处木屋前面。只见那屋前的空地上躺着一个小和尚。那麻脸汉子正自发狠,拳脚不断往那小和尚身上招呼。那小和尚却是嘴巴紧闭,一声不吭。   “九悔?”看清那小和尚的模样,沈清风的脸立时变了色,厉声道:“住手!”说着,人已飘到近前。   麻脸儿吓了一跳,不过见其只有一人,身形又颇为瘦削,于是很快镇定下来,嗤笑一声道:“你来得正好,便由你替那对狗男女偿命吧!”说着,自身后抽出两把弯刀。刀身被雪白的阳光一照,放出冷冷的寒光。   九悔抬了抬眼皮,见状暗暗担忧,急切道:“不要管我,你快走……”话未说完,便被那麻脸儿狠狠地踩了一脚,于是,那个“走”字便中途夭折了,转成一声痛苦的□□。   “谁叫你多嘴多舌!自身都难保了,还要打肿脸充胖子!”   沈清风脸上一沉,目中露出冷冷的光,淡淡说道:“我说过的,再见到你,决不会让你再活下去。”说着,那个麻脸儿突然跪了下去,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,就见他的咽喉被一根扇骨贯穿了。   “你……”九悔怔怔地盯着身旁的尸体,一时回不过神来。   沈清风的眼神渐渐地柔和下来,他解开九悔身上的绳子,将人搀了起来,无奈地解释道:“此人反复无常,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,迟早有一日会被人杀掉。今日我不杀他,恐他日后死得更惨。”   九悔嗯了一声,脸上一片苍白。   “也许,你会觉得我滥杀无辜,”沈清风轻轻地叹了口气,眼神变得无奈而淡漠,“可是,如果我不杀他,他就会杀了我。有时候,事情就是这样,并非我想杀人,而是不得不杀人。而且,他的手上还会沾染更多人的血。”   九悔点了点头,他慢慢地闭上了眼,再睁开时,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神色,他郑重道:“我知道的,此人作孽太多,早晚也得死在别人手里。我只是不想看到他死在你的手里,因为,你不适合杀人。”   沈清风哑然而笑,这小和尚竟然说他不适合杀人,可事实却是,死在他手里的人数都数不过来。   “你杀人的时候,眼睛里闪过痛苦。”九悔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清风的眼睛,“我相信,如果不是迫不得已,你是不会伤人性命的。”   “也许吧。”沈清风苦笑一声,他拍拍九悔的肩膀,“还能走吗?”   九悔点了点头,正色道:“当然。”   “好,你等我一下,我先把这个人埋了。”说完,沈清风从地上捡起一把弯刀,在一旁的空地上挖了个坑,随后将尸体扔了进去,用土掩了起来,轻轻地叹了口气,“这就是你小瞧人的后果。”   说完,他转身去看九悔,谁知,却是吓了一跳,只见九悔仰面倒在了地上,双目紧闭,人事不省。“九悔——”他快步走上前去,伸手去摸九悔的脉象,发觉九悔的脉象平稳,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。   仔细端详怀里的人,发觉九悔的眼下一片乌黑,显是睡眠严重匮乏所致。“看样子,这孩子一定有好几日没合眼了。”想到此处,沈清风暗暗地皱了皱眉,随即将人轻轻抱了起来,向来时的路走去。   刚刚走到主道,便听见尚文尚武的声音响起,“少爷,这是……”   “你们怎么还在这里?”沈清风的声音压得很低,似乎是怕惊醒怀里的人,他低头看一眼兀自昏睡的九悔,“也好,就让他在马车上睡一觉吧。”说完,抬腿进了马车,将人轻轻地放到了车厢靠椅里。   “少爷,究竟怎么回事?”尚文目光复杂地盯着九悔。   “我刚刚出去散步,意外地碰到这孩子被那祈山三雄给绑了,于是便把他救下来了。”沈清风皱了皱眉,“他武功不低,但阅历不多,想是被什么不入流的法子给骗了。”   尚文不再说话,只点了点头,暗暗地观察沈清风的神色。   沈清风察觉出来,轻轻地叹了口气,“你放心,他是昊天的孩子。”   “就因为他是洛少爷的孩子,我才担心。”尚文沉吟片刻,终于开了口,“少爷,你总说我和尚武活在别人的世界里,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?洛少爷已经死了十八年了,你也该过自己的日子了。”   “你说的对,事情不摊在自己头上,说出来的话永远都会是轻描淡写的。”沈清风轻轻地叹了口气,接着闭上了眼睛。 第4章 004争锋   九悔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晌午时分。   看着宽阔温暖的车厢,他是一肚子的疑惑,“这是……”   “不必紧张,这是我的马车,”沈清风的声音很是温和,带着安抚人心的效用,“现下感觉怎么样,有没有哪里不适?”   九悔摇了摇头,皱眉道:“我很好,多谢你了。”   “你肚子饿不饿,要不要吃些东西?”看着九悔几乎皱成一团的小脸,沈清风觉得有几分好笑,“你年纪不大,为何总是皱着眉头,小心年纪轻轻就要长皱纹了。”   “我不怕长皱纹,我只怕……”说到一半,九悔便将后面的话吞到了肚子里。   “只怕什么?”沈清风从一旁的包袱里掏出来一张薄饼递给了九悔。   九悔道了声谢,低头咬了一口,含糊不清道:“只怕旁人取笑。”   “取笑?”沈清风心下奇怪,“取笑你什么?”   九悔的脸慢慢地红了,他吞下一口薄饼,老实回答道:“取笑我长得像女子。”   尚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她本不想理会九悔,因而故意冷着一张脸不说话,但此时听到九悔这般言语,也不由得笑出声来。“不错,不错,这脸蛋长得比我还要好看,怪不得要被人取笑成女子呢!”   九悔的脸更红了,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。   沈清风也忍不住笑了,但见九悔的表情,实在不忍再说打击他的话,于是清了清嗓子,劝慰道:“正所谓,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。以貌取人的人,你又何必去理会他们,随他们说去好了。”   九悔点了点头,也不吭声,只胡乱往嘴里塞着薄饼。   沈清风心下好笑,但见九悔尴尬,也不好再问,只道:“对了,你如何会在祈山三雄那里?”   九悔咽下喉咙里的薄饼,解释道:“那日你我分别之后,我便去寻慧心师兄。谁知,找了三日也没找到,于是我便赶往苏州,想着师兄寻不到我,必定也会赶去苏州。谁知,刚到祈山,便被从地底下窜出的网子给套住了。”   “现下你可明白了吧?”沈清风轻叹口气,无奈道,“论武功,你要比祈山三雄高出很多,但论伎俩,你远不如他们。江湖中的争斗,从来都是阴谋诡计居多,纯靠武力解决的,实是少之又少。”   九悔点了点头,“我知道了。不过,你为何也会出现在那里?”   “其实,我也是要去苏州见任梦秋的。”沈清风轻笑一声,回忆道,“二十年前,我去苏州的时候无意中结识了他,后来竟成了忘年之交。我二人虽多年未见,但感情却未曾淡薄。谁知,路上竟碰到了你。”   说话间,听得车厢外人声喧哗。   尚文皱了皱眉,问道:“武哥,苏州城到了?”   尚武拉住马缰,口中吁了一声,道:“不错,苏州城到了。”   九悔初来乍到,好奇心自然有之,当下拉开帘子往外瞧,但见两侧店铺鳞次栉比,街上行人摩肩接踵,车水马龙,热闹非凡,比之扬州竟是丝毫不差,一时间不由得看呆了。   沈清风心下好笑,解释道:“此地东邻上海,南接嘉兴,西抱太湖,北依长江,河道纵横,湖荡交错,是重要的交通枢纽,自然人口密布,商贾云集。是以,虽在城外,已有这般热闹的景致了。”   九悔点了点头,一面游目四顾,一面皱眉发问:“那任前辈住在哪儿?”   “任兄好静,山庄自然要建在远离喧闹的城郊。”沈清风颇有耐心,他含笑望着窗外的人流道,“不过,那地方离这儿不近,眼下天色又暗下来了,还是先在城里修整一夜,明日再去见他吧。”   “好,就听你的。”九悔探回身子,重新靠在柔软的车厢壁上。谁知,脑袋一挨着厢壁,整个人立刻昏昏欲睡起来。   “你再睡会,到了地方我自会叫你起来。”沈清风的声音压得很低。   尚文在旁边暗暗皱眉,心道:“少爷最是心细,待人从无冷淡粗鲁的时候,此时照顾起这小和尚来就更是体贴周到了。若这和尚是个普通人也还罢了,偏偏是洛少爷的孩子……倘若少爷再……”   思索间,马车停了下来,尚武低声道了一句:“少爷,到了。”   尚文皱了皱眉,她低头看了一眼九悔。“少爷,要不要叫醒他……”   沈清风摇了摇头,俯身将九悔抱了起来,柔声道:“这孩子怕是有好几日没休息了,就让他好好儿睡会儿吧。”说完,掀开帘子跳出马车,望一眼宽敞明亮的客栈,“没想到,这里变化如此之大。”   他记得,二十年前,这里还只是一座小小的二层楼,一楼是大厅,二楼是客房,加起来也不过寻常人家的四五倍。可如今,却成了一座规模宏大、富丽堂皇的五层塔楼,飞檐起翘,华丽非常。   沈清风轻轻地叹了口气,眼中闪过一丝落寞,喃喃道:“都道物是人非,可如今这物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,更何况是人了。”   尚文尚武对视一眼,不禁暗暗皱眉,近些年,少爷是愈发容易感伤了。   进了客栈,早有小二迎上门去,带着沈清风等人上了二楼,选了三间相邻的房间住了。尚文尚武自去楼下用饭,沈清风安顿好了九悔,便也回了房间,坐在桌前呆呆发怔。   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翡翠吊坠静静地躺在掌心,沈清风心里是一阵凄苦,他喃喃自语道:“昊天啊昊天,既然你决定弃我而去,又为何将我送给你的吊坠留在身边?你当年到底有何非走不可的理由……”   低语间,吱呀一声,九悔推门走了进来,“你哭了?”   沈清风飞快地擦了擦眼睛,脸上依旧带着柔和的笑,道:“怎么不多睡一会儿?”   九悔皱着眉头,慢慢地来到沈清风面前,正色道:“你有什么心事吗,可以跟我说说。”   “我很好,”沈清风摆了摆手,脸上一派云淡风轻。“饿了么,要不要下楼吃点东西?”   “你脸上虽然在笑,但眼睛里却是在哭。”九悔的表情认真而严肃,“如果你现在不想说,我自然不会勉强你。但如果有一天你想说了,我一定会静静地听你说完。”   沈清风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少年,含笑道:“好,那就一言为定了。”   翌日清晨,沈清风四人来到楼下吃饭,刚刚坐下,便听隔壁桌的一个汉子说道:“听说了没有,前几日望月山庄被人挑了,除了任梦秋的女儿出门在外,没有遭遇毒手,余下之人竟无一幸免。”   四人心下一惊,对视一眼,没有言声。   又听另一人道:“啧啧,到底是谁如此胆大,竟敢来找任老爷子的麻烦?说起来,这任老爷子在苏州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了,何人如此厉害,竟能杀得了他?”   之前说话的那人压低了嗓音,仿佛怕人听到,但又像故意让人听到似的,“还能有谁?任老爷子的胸前有一个血红的掌印……”   “五毒掌?这么说来,灭掉望月山庄的就是魔……”   “嘘,病从口入,祸从口出。来,喝酒,喝酒……”   九悔放下了碗筷,皱眉盯着沈清风,低声道:“难道任老前辈真的……”   沈清风面不改色,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,温声道:“亲眼看到的尚且有误,更何况是耳朵听到的了?用完饭后,咱们过去瞧上一眼,不就全都明白了吗?”   九悔点了点头,他端起碗筷,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。   就在这时,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。男的二十岁上下,长的是剑眉星目,一表堂堂。女的还是个小姑娘,十四五岁的年纪,穿一身杏黄色衫子,生了张鹅蛋脸,杏眼柳眉,明艳动人,粗粗看去,与那男子有三分相像。   “哥,快看,那里有个小和尚!”少女在大厅里环视一周,最终将视线投在了九悔的身上,咯咯笑道:“真正是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’,此地山清水秀,人杰地灵,连小和尚都生的如此标致!”   “胡闹,哪有姑娘家如此说话的,”男子皱了皱眉,声音里带出些微的责备,“倘若让爹知道了,又要数落你了!”说着,他对着九悔等人的方向望了一眼,略一抱拳,表示歉意。   少女撇了撇嘴,不以为意道:“你不说,爹又怎么会知道呢?”说着,快步来到九悔四人的桌前,一屁股坐了下来。她笑眯眯地盯着九悔瞧,“小和尚,我来问你,你头上的戒疤还疼不疼?”   九悔本来最怕女子,见那少女朝他走来,就立即低下头去,但此时听到少女的问话,不觉抬起了头,奇怪道:“我很小的时候就剃度出家了,头上自然早就不疼了。”   “真的吗?我要摸摸看,”说着,少女眨了眨眼,突然伸手向九悔脑袋顶上的九颗戒疤抓去。   九悔一时间怔住了,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,竟然开口就要摸自己的头。   就当少女的手触到九悔的脑袋时,沈清风突然伸出一脚,勾住九悔的凳子,那凳子便飞快地向后挪了半尺,于是,少女的手便落了空。她瞪着沈清风,道:“你做什么?”   沈清风满脸含笑,眼睛里却是冷清清的,“大庭广众之下,一个姑娘摸一个和尚的脑袋,不大合适吧。再者,沈某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染指。”   此语一出,四座皆惊。   “少爷,你……”尚文尚武先坐不住了,二人皱眉望着沈清风,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。   少女拧着眉头,不悦道:“难道你也喜欢这小和尚?”   沈清风笑着点了点头,望着九悔的眼睛里竟真的带出一丝深情,“不错,我很喜欢他。”   九悔看了看沈清风,又看了看少女,一张脸像是抹了朱砂。   “哼,我不管,我看上这个小和尚了,那他横竖就是我的人了。”少女高昂着下巴,脸上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。   “那也未必,”沈清风打开折扇,淡笑着与少女对视,“九悔乃故人之子,谁打他的主意,就别怪沈某手下无情了。”   少女毫不退缩,秀丽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沈清风,口中冷哼一句,“我管你手下有没有情,反正这小和尚是我的了!”   话音甫定,门口走进来一个年轻和尚,穿一身明黄色僧袍,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姑娘。那和尚的视线在大厅里扫了一圈,突然对着九悔大叫一声,“哎哟,师弟,原来你在这里!” 第5章 005灭门   循声望去,九悔心下一喜,只见慧心身后站着一个穿葱绿色长裙的姑娘,奇怪道,“这位是……”   姑娘来到近前,落落大方地行了礼,“紫霞见过各位。”   慧心轻叹了口气,解释道:“这位姑娘姓任,乃任梦秋老前辈的独女,”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,“我与九悔失散了,等了两日便来苏州,想着能在望月山庄见到人。没曾想,半路上遇到了任姑娘,听她讲了望月山庄的遭遇。”   “如此说来,望月山庄真的……”沈清风敛了笑,面色变得严肃起来。   慧心点了点头,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,“我随任姑娘前去查探过了,山庄上下竟无一个活口。而且,所有人胸前都印着一个血红色的掌印。我二人用了两日的工夫,方才将所有尸体尽数掩埋起来。”   众人心中一惊,没想到,望月山庄真的被人灭了。但是,究竟何人有如此神通,能够在一夜之间血洗望月山庄?难道真的是……众人将目光全都投注在了任紫霞的身上,希望她能给出一个答案。   然而,任紫霞只是黯然地垂着头,眼睛里似乎有水光在闪动。   沈清风轻轻地叹了口气,感慨道:“没想到,任兄一世英名,最后竟然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。倘若我早几日来苏州见他,兴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,也未可知。任兄,一路好走。”说完,对着望月山庄的方向拜了一拜。   “公子认识家父?”任紫霞抬起头,惊讶地望着沈清风。   沈清风点了点头,他眼里掠过一丝感伤,轻叹道:“不错,我与令尊乃忘年之交,虽来往不多,但感情一直不错。今次我本是要来拜访他的,谁知竟然发生这样的事。令尊葬在哪里,我要亲去送他一程。”   “不知公子贵姓?”任紫霞定定地望着沈清风。   沈清风摇了摇头,叹道:“免贵姓沈,只不知,任兄会如何称呼我了。”   “难道……阁下便是沈清风……沈公子?”任紫霞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清风,脸上渐渐染上了一层胭脂。   沈清风吃了一惊,奇道:“姑娘何以晓得?难道令尊经常提起沈某?”   任紫霞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红着脸道:“其实,一月之前,家父曾写信给我,要我在外婆家多住些日子,言语间多有别离之意。我心里觉得奇怪,就拜别外婆回家来了。可惜的是,还是晚了一步。”说着,眼泪连连。   “任姐姐,人死不能复生,你节哀顺便吧。”黄衫少女的心思也早已离了九悔,听完任紫霞的话,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任紫霞的肩膀。   任紫霞微微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   沈清风的目光复杂起来,沉吟道:“可否让我看一眼令尊写给姑娘的信?”   任紫霞刚要伸手去拿,不知想到了什么,脸上再次腾起一阵红晕,“可惜……回来的时候着急,不小心遗失了。”   “无妨,”沈清风皱了皱眉,沉吟道,“此前令尊可有哪些反常之举吗?”   “家父前段时日突然喜欢上了喝酒,还总是皱眉叹气。”任紫霞想了片刻,“对了,他还陆续地遣走了一些跟随他多年的随从。当时我还觉得奇怪,现下想来,倒像是家父早就预料到今日之祸一般。”   “此事想必大有蹊跷,”沈清风皱紧了眉,自言自语道,“不过,到底是谁干的呢?”瞥眼瞧见兀自认真聆听的九悔,只见他眉头紧皱,一张小脸几乎挤成了一团,不觉心下好笑,双眉也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。   “任姐姐,现下只有你一个人了,你想好日后怎么生活了吗?”黄衫少女皱着眉头,“不管是报仇还是过日子,总不能让你一个女人家整日抛头露面吧?”   “多谢姑娘,我没事的。”任紫霞眼里流露出坚定的神色,她一字一句地道,“家父说过,天底下什么都靠不住,能靠住的只有自己。我虽然是一介女流,但也绝不会给望月山庄抹黑。”   众人不住地点头,心中也是暗暗称赞。   “好姐姐,”黄衫少女趴在任紫霞的肩头,眨着眼睛笑,“那你可有喜欢的人了?倘若没有,就做我的嫂嫂吧!”说着,一把将身后的男子拉到了近前,“这是我哥,上官锦城,模样和拳脚也都还过得去。”   “上官……”沈清风眉头微蹙,猜测道,“难道二位来自崆峒?”   “不错,适才忘了与各位介绍,现下赔罪了。在下上官锦城,崆峒派第十三代弟子。这是小妹,上官锦绣。”说着,上官锦城双手抱拳,对着几人微微拱了拱手。“不到之处,还请各位海涵。”   “原来,是上官掌门的公子和小姐,失礼了。”沈清风微微地点了点头。   上官锦绣见沈清风态度冷淡,心下不悦,“我爹是崆峒派的现任掌门上官勋,哼,怎么样,厉害吧,看你还怎么跟我争?”说完,颐指气使地望着九悔,“小和尚,你给我听好了,从今往后,你就只能喜欢我一个人了。”   九悔原本就不擅应对女子,此时更是面色大窘,舌头都打结了,“莫要……莫要胡言乱语……我乃出家人,如何……如何出口喜欢闭口喜欢?”   “横竖是我看上了,管你是不是出家人,”上官锦绣吐了吐舌头,不再理会九悔。她伸手抓住任紫霞的手,热切道,“好姐姐,怎么样,你便应了我吧。只要你嫁给我哥,查找真相、替父复仇都不是什么难事……”   “你的好意我心领了,但我真的不能答应你,”任紫霞摇了摇头,果断地回绝了上官锦绣,“倘若我这样做,便是把婚事当成复仇的手段了,不但对自己不负责任,对旁人也是一种伤害。”   “哎,这是什么道理?”上官锦城眨了眨眼,满脸的困惑,“用一种东西去换取另一种东西,不是很公平的吗?”   “这并不公平,”任紫霞皱着眉头,“这只是一种欺骗和利用罢了。”   “说得好,”沈清风笑着点了点头,赞叹道,“任兄教出了一个好女儿,想他泉下有知,也会安心了。”   任紫霞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,看了沈清风一眼,没有说话。   “任姑娘,小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,”上官锦城稍稍上前半步,凝视着任紫霞的眼睛道,“你放心,任前辈的事我崆峒派绝不会袖手旁观,定会将魔教一网打尽,替任前辈报仇雪恨。”   “多谢上官公子,不过,家父的仇,还得由我这个做女儿的来报的好。”任紫霞盈盈一礼,委婉地拒绝了。   “任姐姐,你这话就不对了,”上官锦绣皱着秀气的鼻子,“我们是一片好心,你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?更何况,多一个人不是多一份力量,任前辈的仇不就能早一天报吗?”   任紫霞摇了摇头,“多谢各位的好意,不过,此事由我一个人来做便好。”   慧心双手合十,接口道,“今次师父特意遣我和师弟前来拜访任老前辈,此时望月山庄出了如此大事,我空禅寺断断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。查找凶手,我空禅寺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。任姑娘莫要再推辞了。”   “多谢各位的好意,不过……”   “我与任兄乃忘年之交,眼下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了。”见任紫霞又要拒绝,沈清风先一步开口,“任姑娘,此时你若拒绝,就真的要伤各位的心了。”   任紫霞深深地望了沈清风一眼,慢慢地点了点头,“那就多谢各位了。”   “任姐姐,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有?”   任紫霞蹙着秀眉,摇了摇头。   上官锦城微微一笑,提议道:“在下和小妹要去冀州的摩云顶,届时各大门派都会派人过去,共同商议除魔大计。任姑娘如若不弃,不妨与我兄妹二人一同前往,兴许能从中得到一些线索,也未可知。”   “那可巧了,我和师弟也要去摩云顶。”慧心双手合十,哈哈一笑。   任紫霞有些迟疑,她看了沈清风一眼,“沈公子也要去摩云顶吗?”   “横竖没什么事,且去摩云顶走上一遭吧。”沈清风笑着点了点头。   “少爷,咱们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回过家了,怕是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。”尚文尚武忍不住劝阻,“况且少爷来时也曾说过,到了苏州之后就直接回家,怎地现下又变卦了……”   “这样吧,我去摩云顶一趟,你二人直接回家,回去之后告诉家里人,我三个月后定会回去。”沈清风沉吟片刻,叮嘱道,“此去不近,你二人路上小心,有事记得写信给我。”   “少爷,你一个人我们怎么放心……”   “好了,我心意已决,不必再多言了。路上万事小心。去吧。”沈清风摆了摆手,显是在催促两个人上路。   尚文尚武心知多说无益,于是双双抱拳,告辞离开了。   单说沈清风六人,商议之后决定在客栈修整一夜,翌日祭拜过任梦秋夫妇之后,再取路冀州。可巧的是,客栈人满为患,没有空余的房间。加上尚文尚武的那一间,也只有三间客房。   于是乎,任紫霞与上官锦绣一间,九悔与慧心一间,余下两个人一间。   用过晚饭,各自回房休息。沈清风借口要看苏州夜景,一个人出了门。   苏州商业繁华,夜市也是由来已久,此时华灯初上,自然处处笙歌燕舞,好不热闹。耳中听着时远时近的歌声,沈清风的心中是别有一番滋味。十几年前,他也曾来过苏州,那时,他风华正茂,春风得意。   眼下,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了。因为,只有年老之人才会喜欢回首往事,感叹当年。而年轻人,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希望。沈清风苦笑一声,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。“也许,我真的老了。”   “呵呵,公子相貌英俊,潇洒风流,如何便说自己老了呢?”一个烟花女子殷勤地跑了过来,挽上沈清风的胳膊媚笑,“秋娘会让公子明白,公子正值身强力壮的虎狼之年。不如,先去忘仙楼喝上几杯酒?”   话语如此露骨,邀请之意不言而喻。   沈清风自嘲一笑,他轻轻掰开女子的手,“可惜,沈某没有这个福气。”   女子仍不放弃,柔若无骨地靠上沈清风的肩,娇声道:“公子如此不解风情,实在是令秋娘伤心啊……”话未说完,便被沈清风笑着打断,“呵呵,沈某并非善解人意之人,所以,姑娘的一片盛情就不必浪费在沈某身上了。”   “你……”女子双目微瞪,冷哼一声,摇摇晃晃地去了。   沈清风苦笑一声,喃喃道:“若是昊天,定要调戏一番,才将人打发走的……”说着,径直走进了一家酒馆,要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。他拍开封泥,抱起酒坛,仰头往嘴里灌。   “呵,好酒,好酒……”   喝完了酒,沈清风又将酒葫芦灌满,这才跌跌撞撞地出了门。   “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。   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。   月既不解饮,影徒随我身。   暂伴月将影,行乐须及春。   我歌月徘徊,我舞影零乱。   醒时同交欢,醉后各分散。   永结无情游,相期邈云汉。”   沈清风一面仰头吟唱,一面大笑饮酒,倒有大半的酒都撒在了脸上。   忽然间,脚下一个踉跄,沈清风砰的一下子摔在了地上。他毫不在意,捧起酒葫芦,继续往嘴里灌。只三两口,那酒葫芦便空了。他将酒葫芦重新塞入怀里,眯眼去瞧那月亮,只觉得那月亮又圆又亮,好像那人的眼睛。   忽然间,那月亮幻化成一张俊俏白皙的脸,狭长的凤眼闪着狡黠的光。   “昊天……”   沈清风的呼吸一下子顿住了,他甚至都不敢眨眼。他知道,那个人已经死了,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幻象。但即便是幻象,他也想多看片刻。因为,他们已经分开的太久太久了,久到他几乎快要想不出那张脸长什么样子了。   那个人静静地望着他,凤眼微微挑着,似乎是在嘲笑他此时的落魄。   沈清风慢慢地伸出手,接着慢慢地摸上那熟悉又陌生的脸,“昊天……”掌心传来温热,他的头脑里一阵混乱,已然分不清眼前是什么状况。不过,他顾不得去分辨,也不想去分辨,长臂一勾,将人拉到怀里,“昊天……”   怀里的人开始挣扎,“你喝醉了,沈大哥,我不是……”   “沈大哥?”沈清风皱了皱眉,脸上闪过一丝不悦,“叫我清风。”   “沈大哥,我不是……”   看着粉嫩的双唇不停地分分合合,沈清风的眼睛暗了下来,他扣住怀里人的后脑,抬头吻了上去。   怀里的人身子一软,果然不再挣扎了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沈清风放开了怀里的人。待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,却是吃了一惊,“九悔?!” 第6章 006中毒   原来,沈清风出门后,九悔也就跟着出了门,想要问问沈清风说的“故人之子”的事情。虽然他一直长在空禅寺,从没见过自己的爹娘,但提到这两个字,心里还是有些在意。   “沈大哥……你……你认识我爹娘?”九悔的脸红扑扑的,他的嘴巴里还残存着一股浓烈辛辣的酒香。九悔自小出家,从没喝过酒,此时只觉得咽喉火辣辣的,眼泪都要出来了。   沈清风已经清醒过来,他知道自己适才错认了九悔,不觉苦笑一声,“不错,我跟你爹……你娘很早就认识。”   “那你能告诉我,我爹娘都是什么样的人吗?”九悔擦了擦眼角,清澈的眸子里闪着明亮的光。   沈清风被九悔脸上的神采感染了,也带出一丝笑,“你爹是个很厉害的人,年纪轻轻便练得一身好功夫,是江湖中有名的少年剑客。而且你爹为人豪爽,嫉恶如仇,只要出门,便会收回一车的花果,真比潘安还要厉害。”   “那我娘呢?”九悔眨了眨眼。“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   “你娘……”沈清风的眼里暗了一下,他勉强一笑,“你娘正是你爹的师妹,花容月貌,风华绝代,跟你爹是……天造地设的一对。”   “那你知道他们现在哪里吗?”九悔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。   “他们……”沈清风眼里闪过浓浓的感伤,“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。”   “他们……”九悔的目光也跟着黯淡下来,“是怎么……”   “他们是为人所害,”沈清风目光复杂地盯着九悔,“想为他们报仇?”   “我不知道,”九悔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困惑道,“父母之仇,不共戴天。但我已经出家了,不能杀生。待我回去空禅寺,要去问过师父。”   “不必了,他们的仇,由我来报。”沈清风拍了拍九悔的肩头,“好了,时候不早了,回去吧。”说完,往客栈的方向走。   “沈大哥,”九悔站在原地,叫住了沈清风,“我爹……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你爹叫洛子文,”沈清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。“你娘叫林青燕。”   九悔暗暗松了口气,但为什么,他自己也说不上来。他抚了抚微微发烫的嘴唇,脸上腾地一下子又红了。他咽了口口水,快步追了上去。   次日,六人祭拜了任梦秋之后,便离了苏州,竟奔冀州。   这日,六人来到了乌山镇。却说这乌山镇,北通冀州,难接苏州,人口稠密,物产丰富,自古以来便是兵家的必争之地。街道上人来人往,车辆自也络绎不绝,繁华之景丝毫不比扬州、苏州逊色。   正午时分,日头毒得厉害。   六人又热又饿,寻了一个不大的客栈,挑了靠窗的桌子坐了。   旁边坐着几个劲装打扮的汉子,其中一个青脸儿金睛的汉子拱了拱手,端起一杯酒道:“各位兄弟请放心,待小弟杀了那魔教教主,一亲美人芳泽之后,必不会亏待了各位。”   余下几人纷纷举杯,一个身材矮小的山羊胡子笑眯眯道:“张兄实在客气,谁人不知你霹雳火为人豪爽,视钱财为粪土。嘿嘿,到时候,张兄得了美人,兄弟们分几个银子花花,各得所需,岂不皆大欢喜?”   霹雳火张奎哈哈一笑,“放心放心,小弟自然省得。为感谢诸位仗义相助,小弟便先干为敬!”   话音未落,就听门外传来一串笑声。“如此说来,张兄还真是好福气啊!”   那声音忽远忽近,忽轻忽重,听来极为诡异。   九悔往门外瞧去,却什么人也没有,正觉奇怪,就见几个汉子纷纷抓起了桌上的兵刃,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。   只有张奎不动声色,朗声道:“我道是谁,却原来是妙手采花陈延昌陈兄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,恕罪恕罪。”   话音甫定,就见一道白影闪过。再看时,大厅内已多了一个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。那男子三十几许,面白如玉,风度翩翩,只一双眼睛微微上挑,显出几分轻佻风流之意。   见九悔茫然地望着那男子,上官锦绣压低了声音解释道:“这人虽长着一张温和面孔,但心肠却歹毒得很。被他……”说到这里脸红了红,“被他糟蹋过的姑娘,数都数不过来。”   “姑娘此言差矣,与我欢好过的姑娘,并非数不过来,陈某记得清清楚楚,一共是三千九百九十九个,”陈延昌忽然扭过头来,对着上官锦绣微微一笑,“加上姑娘,正好凑成个整数。”   上官锦绣的脸霎时间涨得通红,一对美目恶狠狠地盯着陈延昌,“你这个无耻之徒,胡说八道些什么,看我怎么教训你!”说着,从腰间解下软鞭,鞭尾一闪,青光道道,竟奔陈延昌而去。   陈延昌面带微笑,身形晃动间,已避过了那凌厉的鞭影。   上官锦绣自知不敌,干脆收起长鞭,昂着头望向陈延昌,伸手一指九悔,“我虽打不过你,但我夫君却未必。”   陈延昌怔了怔,继而抚掌大笑,“你说这小和尚?”说完,细细地打量九悔,啧啧称奇道,“别说,这小和尚长得还真入陈某的眼,干脆,陈某就将你二人一同收入帐内,你说好不好?”   “莫要胡说……”九悔想要反驳,又不知道说什么,只好皱着眉不语。   沈清风好笑地摇了摇头,昂然望向陈延昌,“常在河边走,哪有不湿鞋。沈某奉劝阁下一句,还是尽早收手的好,否则,总有一日要毁在这色字头上。”   陈延昌摇了摇头,目中大有惋惜之意,叹道:“可惜可惜,若是阁下年轻十岁,定然也是个美人。可惜,实在可惜!”   沈清风不以为意,脸上依旧带着笑容,“你可知这位姑娘复姓上官?”   “上官……”陈延昌皱了皱眉,“难道是上官勋的女儿?”   沈清风点了点头,“不错,阁下今日可是得罪了崆峒派,还是快快离去的好。”   “那……”陈延昌的目光瞄向一旁的任紫霞,“不知这位姑娘又是什么来历?”   上官锦绣抬着下巴,抢先道:“这位是望月山庄的任小姐,也是我未过门的嫂嫂,怎么样,害怕了吧?”   “的确,陈某这次算是白来了,”陈延昌叹了口气,“各位保重吧,陈某告辞了!”说完,忽然欺进九悔,点上九悔身前七处大穴,“嘿嘿,贼不走空,采花贼亦是,这小和尚陈某就收下了。”   这一变故,出乎所有人意料。只有沈清风一直留意着陈延昌,当即追了出去。待众人反应过来,大厅里已少了三人。   陈延昌轻功本是极佳,无奈身上带着个人,行动间不免有些滞涩。加之沈清风的轻功亦是极好,不多时便赶了上来。陈延昌见状,只得把九悔放了下来,回过头来应对沈清风。   “沈某今日想要换个口味,偏你追得如此之急,少不得要先解决了你。”   沈清风的表情淡淡的,似乎有些不屑,又似乎有些无奈,“你不是我的对手,在我没杀你之前,赶紧走吧。”   陈延昌的脸色扭曲了一下,厉声道:“忘了请教,阁下高姓大名。”   “你不必知道,”沈清风淡淡地说了一句,抬袖间,一枚扇骨飞出。   陈延昌瞪大了眼睛,喉中插着一根扇骨,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。他虽然看见那扇骨飞过来了,却怎么也躲不开,“你……到底……是谁?”   沈清风转身走向九悔,似乎叹了口气。待看到满脸通红的九悔,沈清风的脸倏地冷了下来。他弯腰抱过九悔,“我已说过,你不必知道。因为,一个人知道的越多,也就离死不远了。”   九悔只觉得身体里似乎是着了火,脑子也晕晕乎乎的,一双眼睛怎么也睁不开。待他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,只觉得舒服极了,于是忍不住往沈清风身上蹭了蹭,嘴里发出一声叹息。   沈清风心知九悔被下了药,想了想,飞快往郊外掠去。穿过密林,来到一处小溪。见四周无人,脱了二人的衣服便跳了下去。   九悔一挨着冷水,立时打了个激灵,只觉得又舒服又难过,不觉往沈清风怀里钻。沈清风有些心疼,又有些好笑,一下一下地拍打九悔的后背。   就在这时,忽听岸上传来几声大笑。沈清风心头一凛,抬目望去,只见树上蹲着一个老汉。那老汉穿着破烂,胡子拉碴,看上去极为落魄,笑嘻嘻道:“嘿嘿,你这个人倒有趣,甘心为旁人做嫁衣裳。”   沈清风不知眼前人来历,将九悔揽在怀里护住,“不知此话怎讲?”   “你刚走,”老汉从怀里拿出来一只鸡腿,津津有味地啃了一口,“一个金眼睛的领着一伙人就冲了出来,掏出刀剑,在那死人身上砍了好些痕迹出来。嘿嘿,你说,你不是为他们做了嫁衣裳又是什么?”   沈清风心下了然,老汉说的这个金眼睛定是霹雳火张奎无疑,“人既已死了,被谁杀的又有什么关系。”   “你这人倒是有趣,有趣,”老汉小声地嘟囔了几句,忽然哈哈大笑,“我喜欢,我喜欢。”说完,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瓷瓶,凌空扔了过来。   沈清风伸手接住,“这是?”   老汉已把鸡腿啃光了,擦擦油光锃亮的嘴巴道:“你可知这小和尚中的是什么毒?”   沈清风眸中一暗,“毒?”   “笑春风。”老汉打了个饱嗝,“这是解药,算是见面礼。”   沈清风当然听过笑春风,此毒症状与□□无异,但却比□□厉害许多,若不在两个时辰内服下解药,必将七孔流血,筋脉尽断,死状极为凄惨,是以被武林人士列为四大禁毒之一。   老汉好整以暇地望着沈清风,“是我从那死人身上找来的。”   沈清风有些犹豫,“恕晚辈眼拙,不敢请教前辈名讳?”   “世人都叫我张疯子,你便也叫我张疯子吧……”   话音落时,人已没了踪影。   沈清风吃了一惊,没想到竟是颇有侠名的丐帮帮主张青山。   听闻其人疯疯癫癫,神出鬼没,是以武林中人常称其为张疯子,没想到竟在此碰到。既是他,料想解药应无问题。   沈清风拔开木塞,倒出一粒黑色药丸,放入九悔口中。   待天色暗了,九悔身上的热度果然退了,但依旧昏迷不醒。沈清风带着九悔回了之前的客栈,刚进门,就见慧心几人冲了过来。   慧心焦急地望了望九悔,又望了望沈清风,“九悔怎么了?”   沈清风笑了笑,安慰道:“没有大碍,睡一觉也便好了。”   上官锦绣松了口气,皱着鼻子开始抱怨:“早知道他这么没用,就不喜欢他了。”   沈清风淡淡地回了一句,“不知道是谁没用,才把祸事转嫁给旁人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说我没用啦?”上官锦绣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。   “锦绣,”上官锦城望了上官锦绣一眼,示意她莫再多言,这才转向沈清风,“沈公子,家妹只是关心小师父,并无别的意思。对了,你们去了哪里,有没有碰到霹雳火张奎,听说他把陈延昌杀了,也不知道是真是假?”   沈清风早已听张疯子说了,自然毫不吃惊,淡淡笑道:“他说是他杀了,那便是吧。” 第7章 007被劫   午夜时分,九悔醒了过来,发觉屋顶有些响动,于是悄悄上了房檐。探头一瞧,却见沈清风正坐在屋脊上喝酒。  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,就听沈清风笑道:“既然来了,便上来吧。”   九悔的脸红了红,身子向上一纵,翻上屋来,在沈清风身侧坐了。   沈清风咽了喉中的烧酒,“醒了,有没有哪里不适?”   “没事了,沈大哥不用担心,”九悔摇了摇头,凝视着沈清风的眼睛道,“这么晚了,一个人跑到屋顶上喝闷酒,是……有心事?”   沈清风轻轻地笑了一声,抬头望向夜空,一弦弯月,数点寒星。   “没有,只是睡不着罢了。”   九悔望着沈清风眼下的青黑,心里有些担忧,“你夜夜都是如此吗?”   “人老了,觉就少了,”沈清风自顾自地喝了口酒,“等你到我这个年岁,就明白了。”   “师父说,心无牵累,必有好眠。”九悔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了出来,“沈大哥,你到底经历过什么,能说与我听么?难过的事,说出来,心里许会好过一些。还是……沈大哥信不过我?”   沈清风扑哧一声笑了,想要伸手摸摸九悔的脑袋,但又觉此举不大妥当,于是在九悔肩上拍了拍,“胡说什么,我怎会信不过你?”   “那……”九悔低下头,沉默一会儿又抬起头,清澈的眼睛直直地望进沈清风的眼里,“你为何这么忧伤,好像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帮你分担?”   沈清风握着酒葫芦的手微微有些发抖,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,叹了口气道:“人这一生,本就有很多痛苦,何必再让旁人替自己分担一些呢?”   “可是,我不是旁人。”九悔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清风,认真道,“朋友,既要有福同享,也要有难同当,不是吗?沈大哥,你是我爹的朋友,也是我的朋友。既如此,有了烦恼,自然可以跟我倾诉。”   沈清风轻轻地叹了口气,“有些时候,纵是我想说,也不知该从何说起。”   “没关系,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,想说了,我都会听。”九悔望了眼酒葫芦,低声道,“还有,沈大哥,酒还是少喝一些的好。”   沈清风刚欲再喝,听了这话竟真的不喝了,用木塞堵住酒葫芦,重新塞回了怀里,“好好好,今日就到此为止。好了,时候不早了,回去睡罢。”   回了屋,九悔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,这是下山以来第一次失眠。   次日,六人离了客栈,出了城,径向西北而来。越往西北,越发热闹,其中武林中人居多,大都结伴而行,去摩云顶参加那除魔大会。当然,也有不少人此去只是为了看一看那天下第一美人——莫飞飞。   原来,武当、峨眉、崆峒三派下了英雄帖之后,莫飞飞也曾发下豪言,不论是谁,若能除去这魔教教主,她便嫁与此人。除此之外,莫家庄还准备了十万两的黄金,可算是一份十分丰厚的嫁妆了。   上官锦绣听了,嘟着嘴不屑道:“什么天下第一美人,别是个丑八怪罢,怕自己嫁不出去。”   任紫霞笑了笑,“妹妹此言差矣,要说这莫飞飞,的确是个美人。”   上官锦绣犹不服气,“姐姐怎么知道?”   “莫家庄向来以好客闻名天下,我幼时曾与先父赴莫家庄庄主之约小住数日,”任紫霞顿了顿,“那时莫飞飞不过七八岁大小,虽未长开,已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,现下想来当是天人之姿。”   “哼,越长越丑,也未可知。”上官锦绣撇了撇嘴,不言声了。   “啧啧,真是丑人多作怪,自己长得丑也还罢了,偏偏脸皮厚,非要说别人丑,你说好不好笑?”   话没说完,身后走过来一个二十岁上下的俊俏青年,眉清目秀,衣着华丽,气质不凡。   上官锦绣立时发作,咬牙道:“你说谁是丑人?”   “谁问就是谁喽。”青年笑嘻嘻地说了一句,看见上官锦城拱了拱手,“原来是上官公子,失礼失礼。”   “原来是莫家庄少主莫言莫公子。”上官锦城拱了拱手,指了指上官锦绣笑道,“此乃家妹,适才言语冒犯,还望勿怪。”   “惭愧惭愧,当真说起来,在下也有冒犯之处,”莫言依旧笑嘻嘻的,“还请上官小姐莫怪。”   上官锦绣冷哼一声,没说话。   莫言也不在意,目光在九悔等人身上一一转过,笑道:“这几位是?”   上官锦城一一介绍,见过之后,笑道:“想必莫公子此去也是为了除魔大计吧。”   “非也非也,除魔卫道与我何干?那魔头再坏,也未伤我一根头发,我跟他过不去干嘛?此去冀州,专是为了游玩,”莫言摇了摇头,无奈道,“家妹却顽固得很,铁了心要嫁与个大英雄,真是叫人头疼。”   沈清风听了,只觉得此人有趣,笑道:“莫公子倒是与众不同。”   “哪里,哪里,”莫言吐吐舌头,“这话叫我爹听了,非得挨板子不可。”   七人结伴而行,说说笑笑,至傍晚时分,竟错过宿头,只得找了一处开阔地,歇了。   慧心从怀里拿出来两个饼,看着余下六人有些犯难。   “不要紧,这两个饼留给你跟九悔吧,沈某自有办法。”沈清风摆了摆手,捡了木柴,点着了,又从林子里逮了几只野兔,剥了皮,架在火上烤着。很快,兔肉变得金黄,肉香散发出来。   上官锦城等人全都聚在火旁,一眨不眨地盯着兔肉,脸蛋映得红通通的。   不多时,沈清风把兔肉从架子上拿下来,闻了闻,递给了任紫霞半只。   任紫霞看了沈清风一眼,道了声多谢,接过来吃了。   沈清风笑了笑,“都别看着了,下手吃吧。”   听了这话,几个人纷纷动起手来,你要这半只,我要这半只,不过片刻,几只兔架就被分刮干净了。   食毕,莫言开始讲述路上见闻。   “不知道各位听说没有,近日江湖惨案不断,”他特意看了看任紫霞,见其表情正常,方继续道,“月前我在荆州,当地最负盛名的青教被人挑了,教众三千零二百八十三人,竟无一幸免。”   众人全都面色凝重,“谁干的?”   “听闻死者胸前全都印着一个红色的血印。”莫言脸上现出一丝后怕,“不止如此,山西的金钱帮,山东的逍遥派,齐州的玉女派,都遭了重创。”   火光在莫言脸上跳跃着,更添了几分恐怖之感。   沈清风见九悔悄悄走了出去,想了想,跟了上去。   九悔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,怔怔地望着夜空发呆。   沈清风在九悔旁边坐了,从腰间掏出酒葫芦,想到什么又重新把酒葫芦塞好了,笑道:“怎么不声不响地跑到这儿来了?”   “没什么,就是有些想师父了,”九悔低下头,声音有些发闷。   沈清风算了算,的确,从扬州到此地,已过去两个多月了。   “看来,云隐大师对你很好,”沈清风有些欣慰地笑了笑。   “不错,师父对我很好,”九悔点了点头,“小时候我怕黑,师父就让我跟他睡,一晚上都点着灯。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师父,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过得好是不好?”   沈清风明白过来,定是莫言适才所讲令其有些担心,“你放心,云隐大师武功高强,佛法高深,绝不会有什么事的。”   话音未落,忽听任紫霞惊叫一声。沈清风二人心中一凛,双脚一点,回了火堆旁。只见任紫霞已失了踪影,余下四人犹自惊魂未定。   “任姑娘呢?”   “不知道……”   四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惭愧,他们甚至没有看清袭击者的面容,只觉得黑影一闪,任紫霞已失了踪影。   “这样,我去四周找找,你们等在原地,莫要离开。”沈清风想了想,吩咐道,“如果天亮我还没回来,你们不必再等我,直接去冀州即可,咱们摩云顶再见吧。”   “等等,”九悔看了看慧心,“师兄,我想同沈大哥同去。”   慧心心知这小师弟虽十分懂事听话,但决定的事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,只好点了点头,“路上小心。”   上官锦绣见状,也急忙道:“我也跟你们一起去。”   上官锦城皱了皱眉,“胡闹,你去了,只能添乱。”   沈清风想了想,觉得九悔还是跟在自己身边比较安全,“那我二人去了,各位保重。”   说完,一白一黄两道人影闪过,再一细瞧,已然不见。   此地是个山谷,四周全是山,而且壁立千仞,十分陡峭。两个人沿着山边绕了一圈,也没看见一个人影。   正觉得奇怪,就听林鸟大鸣,紧接着,一个极为妩媚的声音笑道:“怎么样,这里是不是个埋骨的风水宝地?”   沈清风谨慎地望着四周,这声音竟辨不出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。“好是好,不过,沈某的埋骨所在,就不劳阁下操心了,还请出来相见吧。”   “好——”   话音未落,一道飞镖自沈清风身后射来。   沈清风侧身避过,正欲再说,便见满天飞镖如雨花散落,气势凌人。   沈清风道一句小心,一手揽过九悔,一手打开折扇。只听叮叮当当一阵急响,镖扇相接处有火星闪现。   待镖雨落尽,一个身段妖娆的红衣女子自天而降,抚掌道:“果然有些门道。”   沈清风打量着那红衣女子,想了半晌也不知何时得罪了此人,“不知阁下大名。”   “不用想了,你未曾得罪过我,不过,你却不该杀了他。”红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恨意,“虽然他的确该死,但也不该死在你的手上,要死,也只有死在我手上!”   “你是说,”沈清风有些吃惊,“妙手采花陈延昌?”   “不错,他虽然该死,但也不该由你杀他,”红衣女子冷笑一声,“如今,你既杀了他,那也只好由我来杀了你了。”   沈清风点了点头,了然道:“我知道你是谁了。”  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,“哦?”   “没想到,人人都说狠辣无情的红蝎子叶三娘却是天下一等一的痴情人,”沈清风叹了口气,“我竟今日才知。”   “不错,我的确是红蝎子,”叶三娘冷笑一声,“不过,你却说错了一点,我并非痴情人,不过是想要陈延昌的命罢了。”   “若你真想要他的命,何必等到眼下,”沈清风有些同情地看着叶三娘。   “随你怎么说,”叶三娘笑了笑,从身后拽出一人,正是任紫霞,想是受了惊吓,呆呆地睁着眼,竟毫无表情,“我这人生平最恨公道,不过今日,却想着公道一回。你且让那小和尚带她走吧。”   沈清风求之不得,拍拍九悔的肩膀,柔声道:“九悔,你先带任姑娘回去,我处理完自会去找你们。”   九悔想了想,点头道:“好,那你小心。”   叶三娘长袖一拂,任紫霞便轻飘飘地落到了九悔面前。九悔看了沈清风一眼,便转过身去,见任紫霞面色惨白,口中道一声得罪,抱起了任紫霞便往来处掠去。   待二人去得远了,沈清风方道:“我生平从不跟女人交手。”   “今日,你大可破了这条戒律。”叶三娘冷冷地笑着,“你要知道,我可不是普通女人。”   “不错,你的确身手不凡,”沈清风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,“不过,却也不是我的对手。”   “是不是你的对手,要比过才知道——”话音未落,叶三娘忽然出手,万镖齐发,镖镖射向沈清风。沈清风身行微动,折扇在身前画了个圈,就见飞镖纷纷掉落,像是被抽去了筋。   叶三娘心知不敌,忽然哈哈大笑起来,“纵是你赢了我,却也是输了。”   沈清风心中有些不安,凝眉道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  “我红蝎子做事,何曾能够公道,不过是骗你罢了,”叶三娘仰天大笑,“那女人已被我下了药,现下那小和尚估计已经去赴西天佛祖的约了。”   沈清风面色一变,右手微抬,叶三娘便倒在了地上,喉中插着一根扇骨,鲜血顺着脖子往下流,不断发出呵呵的声音。   “希望你是第一个,也是最后一个。”   沈清风淡淡说了一句,双脚一点,向着九悔掠去的方向追去。   树木在身侧飞快地退去,眨眼间消失在林间。   沈清风心里又是着急,又是自责。他本应该有所察觉的,但他却没往这方面想,若九悔有个什么闪失,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昊天。想到此处,一股悔恨袭来,于是,他只能快些,再快些。   月光下,地面一片水亮,中间是一道若隐若现的血迹。   沈清风心里一紧,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。 第8章 008中计   沈清风顺着血迹一路寻来,最后来到了一处石洞。   刚要提步进入,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:“算你小和尚命大,若非遇见我张疯子,纵是你有十条命在,也早见了阎王爷啦!”   沈清风心中一惊,抢步入内,只见石洞深处堆着一层厚厚的干草,九悔就躺在上面,面色惨白。张疯子盘腿坐在旁边,正托着腮帮子观察九悔。   “九悔——”   话音未落,沈清风已冲到近前,见九悔胸前被白布紧紧包住,又是一阵悔恨,“怎么样,疼不疼?”   “不碍事。”九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,额上冷汗已滚了下来。   “哼,不碍事,我若晚来半刻,你小和尚的命就保不住啦!”张疯子冷哼了一声。   “多谢前辈出手相救,”沈清风对着张疯子抱了抱拳,“大恩大德,沈某日后必报。”   “我爱救谁便救谁,关你什么事,用得着你报恩吗?”张疯子并不领情,抬抬下巴,指指对面,“那个女人在那儿呢,你看着办吧。”   沈清风这才发觉,对面的石壁上靠着任紫霞,形容狼狈,已然昏了过去。   “她没事吧?”   “被我打昏了,五个时辰后便会醒来。”张疯子想起适才所见,喃喃自语道,“女人全都是疯子,比我张疯子还要疯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就听洞外有个苍老的声音道:“张疯子,你把话给我说清楚,什么叫女人都是疯子?”   张疯子脸上一变,身形一晃,已冲出了洞外,嘴里边哇哇大叫:“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嘛,我又没说你,我又没说你……”   “你个老不死的张疯子,给我站住!”   “站住,我要真的站住,岂不真的变成了疯子?”   很快,二人去得远了,追逐打斗声渐消。   沈清风坐在九悔身侧,低头间发觉九悔已经睡着了。他仔细地打量着九悔,发觉这人跟昊天简直没有一处相像,小鼻子小眼睛,但凑在一起却说不出的精致耐看。   “冷……”   听到九悔低低的□□,沈清风皱了皱眉,他脱下身上长衫,搭在了九悔身上。谁知,此举并无效果,九悔四肢蜷缩在一起,额上冷汗滚滚而下,整张小脸几乎皱成了一团。   沈清风想了想,轻轻抱起九悔,揽在怀里,右手掌心抵在九悔后背,温热平和的内力缓缓输送到九悔体内。不多时,九悔的冷汗止了。   沈清风松了口气,刚欲放下怀里的人,就觉袖口一紧。不知何时,竟被九悔死死地攥住了。沈清风有些好笑,他轻叹一声,斜倚在石壁上睡了,怀里轻揽着九悔,小心地避过了九悔胸前的伤口。   次日清晨,九悔悠悠醒转,睁眼便见沈清风放大的睡颜。   那张脸已不再年轻,眼角处添了细细的皱纹。那双似乎永远年轻的眼睛一旦阖上,整个人似乎瞬间就老去了。   九悔有些回不过神来,这真的是沈清风吗?   就在他怔忡的时候,沈清风醒了。他张开眼,笑着打了个哈欠,“醒了?”   九悔嗯了一声,心下松了口气,沈清风又年轻起来了。意识到自己正被沈清风抱在怀里,九悔的脸腾地红了,结结巴巴道:“沈大哥……我怎么……怎么……”   沈清风觉得有些好笑,解释道:“夜里你直喊冷,所以只好抱着你睡了。”   看九悔的脸越来越红,沈清风忍不住笑了。他一边笑,一边把九悔轻轻放到了草堆上,“你在这儿等着,我去找些吃的。”   九悔红了脸应了,见沈清风还在笑,赶忙低下头去。   沈清风看了眼任紫霞,心道还有两个时辰才能醒,于是放心地出了山洞。刚走出不远,就见树上挂着个尸体,干瘪得不像个人,就像是被传说中的什么精怪吸干了似的。   沈清风越往前走,心里越惊,偌大的一个树林,竟挂满了干尸,仿佛人间地狱。沈清风看了一眼,有几个颇为眼熟,竟是与霹雳火张奎同行的几个大汉。他顾不得再去采摘野果,匆忙回了石洞,见九悔和任紫霞都在,心里稍稍松了口气。   九悔眨了眨眼,奇怪道:“沈大哥,怎么这么快回来了?”   沈清风不欲解释,“事不宜迟,先离开此地再说。”   话音刚落,就听一个尖锐的嗓音笑道:“嘿嘿,想走,没那么容易。”   沈清风面不改色,掠到洞口朗声道:“都道毒王朱姬神出鬼没,没想到今日竟有缘一见,何如幸之。”   “少跟我说那些漂亮话,哼,你杀了我唯一的徒弟,纵是跑到天涯海角,我也要杀了你,”朱姬行动奇诡,说话间已到沈清风面前三丈处站定。   沈清风表情越发冷淡,“树上的尸体都是你干的?”   “不错,天下的男人全都该死,若不是因为那个臭男人,我徒弟也不会死,”朱姬艳红的嘴唇似乎能滴下血来,眼睛里迸发出浓浓的恨意,“我把他们全杀了,三娘黄泉路上才不会寂寞。”   “越是无情,越是多情。想是你曾经受过情伤,不然绝不会如此无情。”沈清风几乎有些可怜眼前的这个女人了,他轻轻地叹了口气,“想你也是个可怜人,你走吧,我不杀你。”   “真正大言不惭,今日若让你逃了,我的名字便倒过来写。”朱姬冷笑一声,她受不了别人看不起她,更受不了别人可怜她。说话间,长袖轻挥。只见铺天盖地的毒蛇毒虫扑面而来。   沈清风面不改色,轻轻地叹了口气,“似乎我忘了说了。”   毒虫碰到沈清风,纷纷掉落,蠕动数下,死了。   “什么?”朱姬简直无法相信,她最得意的法门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竟无施展之地。“你……”   “我自幼便百毒不侵,”沈清风无奈地笑了笑,“我还当自己是个怪物,与旁人都不同,现下倒要心怀感激了。”   “可恶,”朱姬自然不甘心了,一双粉拳隐隐颤抖。   “君子报仇,十年未晚。”沈清风不忍再看朱姬,回身走向石洞,“待你有了杀我的本事,再来不迟。”   “少说大话了——”朱姬气极,三枚飞镖射向沈清风上中下三路。沈清风虽没看着,但背后却像长了眼睛,扇骨飞出,啪啪啪三下打落了飞镖。   “哈哈,纵是我打不过你,却也不能算输了,你且进去看看就明白了。”朱姬说完,身影已然消失不见,只留笑声从远处传来。“若想要人,便去镇上的明月客栈找我吧。”   沈清风心下一凛,飞入洞内一瞧,不禁怒火中烧,九悔和任紫霞都消失不见了。他从没想过,毒王朱姬也会有同伙,因而便没防着。他右袖一挥,轰隆一声响,石壁上出现一个径长七尺的巨坑。   “沈清风啊沈清风,你究竟要吃女人多少亏才罢,”沈清风低低地呢喃了两句,双目一凛,纵身飞出石洞,向林外掠去。   出了林子,往西走了两个半时辰,方看见一座小镇。又行了一顿饭时分,总算见着了明月客栈。进了门,问了掌柜,却说没见过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住店。   沈清风有些奇怪,“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紫衣的姑娘和一个受伤的小和尚进来?”   掌柜摇了摇头,“这些天住店的人多,哪看得过来。”   沈清风明白,此地乃去冀州的必经之地,多有武林人士出入,想了想道:“麻烦给我安排一间客房。”   沈清风心里虽然着急,但却清楚朱姬既是要找他报复,总会来的,若他四处乱窜,反而给朱姬留了空子,不如就在这里等,以不变应万变。   果然,当夜子时,屋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接着便有打斗声响起。   沈清风心里一惊,难道不是朱姬?他悄悄来至屋顶,探头瞧去,却见霹雳火张奎与当日同行的山羊胡子打斗正欢。   “有话好好说,自家兄弟,莫要伤了和气!”张奎一边说,一边应付。   “嘿,自家兄弟,你何曾当我们是自家兄弟?”山羊胡子脸色通红,显然气得不轻,“你刚跟那狐媚子说话的时候,我都听见了。我还以为,兄弟们武功不济,死有余辜,却没想到,竟是你暗中勾结了那女人。”   “兄弟实在冤枉,这里面大有隐情,待兄弟一一说与你听。”张奎满脸委屈。   山羊胡子冷笑一声,“好,我倒想听听,你能编出什么花样儿来?”   张奎叹了口气,“其实,兄弟也是被逼无奈,只因那娘们儿……”说到这里,突然面上一变,一把银刀突然直直砍向山羊胡子。   山羊胡子来不及反应,一连说了三遍罢了,闭上眼睛等死。   谁知,过了半晌也不觉疼痛,睁眼一瞧,身边早已多了一人。待看清来人面貌,不由吃了一惊,“是你!”   沈清风点了点头,笑道:“不错,是我。”他看向张奎的目光极为冷淡,“没想到,你竟跟朱姬狼狈为奸。恐怕你还答应了她要帮她杀了我,然后她也答应要帮你除掉魔教教主,抱得美人归吧。”   “不错,事到如今,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,”张奎看了看山羊胡子,叹了口气,“莫要怪我,要怪就只能怪你兄弟们没本事。若他们比得上毒王朱姬,我又何苦答应她呢?”   山羊胡子苦笑两声,长叹道:“你说的也对,是我瞎了眼,竟想着与虎谋皮,没想到最后反倒得不偿失,罢了,罢了。”说完,对着沈清风抱了抱拳,跳下屋顶,去得远了。   “都说霹雳火性情火爆,我看却恰恰相反,应该是阴毒狡诈才对,”沈清风见惯了此等人物,倒也不觉得如何吃惊,“好了,还请毒王现身吧。”   “朱姬已等候多时了,”话音落时,沈清风身后闪过一个鬼魅般的影子。   沈清风淡淡地笑了笑,“那便好。你们是一个一个来,还是一起上?”   “好大的口气!”张奎暴怒一声,操起六尺银刀砍将上来。与此同时,朱姬也自身后攻来,万镖齐发,气势凌厉。   沈清风眼神微凛,抬袖间,两片扇骨已冲入二人的咽喉。二人甚至没有看清沈清风出手的动作,接着便听噼噼啪啪飞镖落地的声音,最后当啷啷一声响,银刀也落了地。   两具身体勉力支撑着没有倒下,嘴里同时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。   “你……究竟是……什么人?”   沈清风轻轻地叹了口气,“都已到了这个时候,我是谁还有那么重要吗?”   说完,就听轰然两声闷响,两具尸体坠下屋顶。   沈清风不敢耽误,跳下屋来,去寻张奎的房间。   张奎住在二楼最西侧的客房,此时房门紧闭,里面隐隐有咳嗽声传出。   沈清风心中一喜,是任紫霞的声音。他推门而入,只见任紫霞衣衫凌乱,鬓发微散,显是吃了不少苦头。任紫霞看见沈清风进来,两只眼睛立时湿润了,“沈公子。”   沈清风略略安慰了两句,目光在屋内逡巡一遭,却没看见九悔,急道:“九悔呢,他在何处?”   任紫霞的眼圈红了,咳了两声,竟带上了哭腔,“九悔他……他死了。” 第9章 009眼泪   “什么?”沈清风如遭雷劈,“九悔……死了?”   任紫霞的眼泪滚了出来,又是悔恨又是自责,“都怪我,若不是我,九悔也不会死……”   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沈清风心如刀绞,身体隐隐颤抖着,“九悔怎么会……”   任紫霞擦了擦眼泪,一一道来:“那女人似乎恨透了男人,说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,对九悔就更是恶言恶语。”   此时,沈清风已勉强静下心神,“朱姬确是恨透了男人,不过,她为了引我来,应不至于杀了九悔。”   “都怪我,若非是我,九悔也不会……”   任紫霞的眼泪又掉了下来,“因我不会功夫,路上染了风寒,一直咳嗽,九悔就要那女人带我去看郎中。那女人却突然发了疯一样,对着九悔就是两掌。九悔本就重伤,此时更是吐开血了,不过半个时辰,竟……竟死了。”   沈清风的身形晃了晃,勉强站稳,道:“许是一口气上不来,不一定就真的死了。你且告诉我,九悔现在哪里?”   任紫霞又开始咳嗽起来,想了想道:“我只听那女人说是男人的身子是天底下最脏的,莫如扔去乱葬岗喂了狗。”   “你且在此等着,我去去就回,”沈清风匆忙交代两句,飞身来到大厅,叫醒正自迷糊打盹儿的小二,问清了乱葬岗的位置,便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。   沈清风的心都像是被重物压着一般,胸口几乎喘不上气来。他不敢想象,如果九悔真的死了,他该怎么办。这是昊天留在世上唯一的子嗣,也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寄托了。   “九悔,求你千万不要有事……”   沈清风的眼睛有些湿润,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。   他苦笑一声,“沈清风啊沈清风,我以为,你这辈子是再不会哭的了。”   月亮很圆,星星很亮,家家户户都入了梦乡,一派宁谧安详的景象。   穿过悠长的石板路,沈清风来到了郊外,景象瞬间变得有些阴森恐怖。他觉得有些冷,冷得他上下牙齿都在打战。他紧了紧长衫,沿着小二说的土路飞快地行着。   过了有一盏茶时分,沈清风停下了脚步。月光下,几只目光凶狠的野狗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。沈清风的心似乎被针扎了一下,疼得他终于流下泪来。他抬起手,数支扇骨激射而出。   紧跟着,几声惨叫响起,在这空旷无人的乱葬岗上显得十分可怕。   沈清风踉踉跄跄地来到近前,趴在地上拼命地寻找。借着月光,仔细地辨认着每一具尸体。腐烂的尸体味道冲鼻而入,沈清风恶心欲吐,但却不曾站起。   泥土染脏了他雪白的长衫,也染脏了他整洁的指甲,但他毫不在意。   他的眼睛已看不见这些,他的眼睛里只有一具具的尸体。他必须尽快找到九悔,这样,他才有可能救活九悔。他不敢去想,如果九悔已经死了,或者被野狗吞食了。   谁知,当翻遍了每一寸土地,他仍没有找见九悔。   沈清风垂着头,不动了。   过了不知多久,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,“昊天,是你,对不对?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开玩笑,没想到,死了之后还是这样。昊天,你把他还给我吧,我会替你照顾好他的,你放心,好不好?”  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,像是受了伤的野兽。   天地间,一片静寂。   忽然间,一个熟悉的声音叹道:“啧啧,没想到,你对这小和尚倒很在意。”   沈清风猛地抬起头来,只见张疯子蹲在三丈外的一株梧桐树上,嘴里油汪汪的,正在啃一只剩了一半的烤鸡。   沈清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,“前辈……”   张疯子挑了挑眉,“别说话,先等我吃饱了。”   沈清风心急如焚,却也只得眼睁睁瞧着。   过了有半刻钟,张疯子终于抹了抹嘴,打了个饱嗝。   沈清风再也等不及了,来至树下问:“前辈,请把九悔交给晚辈吧。”   张疯子跳下树来,伸手入怀,挠了挠痒痒,道:“真不知道是不是欠了你的,那小和尚就在上面,你自己上去吧。”   沈清风眼睛一亮,道了声多谢,双脚一点,来至树上,见九悔双目紧阖,但胸口微微起伏,暗暗松了口气,搭脉探查一番,心知暂无性命之忧,这才放下心来。   “今日我帮了你如此大的一个忙,你也要帮我一个忙才行。”张疯子靠在树干上,面色阴晴不定地说了一句。   沈清风有些好笑,之前张疯子可是有恩也不要他报的,这回多半是碰到什么麻烦事了。一口应道:“晚辈洗耳恭听。”   张疯子看了看四周,低声道:“稍后若有人问起我,你便说……”   就在这时,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,“你便说那死人就在这里!”   话音未落,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已到了近前。   张疯子面色一变,骂道:“疯婆子,你成日没事干,老跟着我干嘛?”   老妪双目一瞪,“你说干嘛?你四十年前说要娶我,直到今日还未兑现诺言,你说我跟着你干嘛?你若再跑,我便打断你两条腿!”   说话间,噼噼啪啪,二人已拆解了上百招。二人一边打一边骂,很快就没了踪影。   沈清风看得好笑,低头看一眼兀自昏睡的九悔,心情又沉重起来,匆匆往明月客栈而去。   九悔重伤,任紫霞又受了风寒,于是三人便在明月客栈住了下来。   待九悔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,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。九悔担心错过英雄大会,见任紫霞的伤也已痊愈,便提议上路。   沈清风无奈,只得同意。   三人出了小镇,径向冀州而去。不几日,到了清河县。却说这清河县,距离冀州不过几百里地,最多十日工夫便能到达冀州。   其时天色已晚,三人决定在客栈住上一晚,第二日再上路。   那客栈名叫清河客栈,三层小楼,甚为宽敞。厅堂里已坐满了江湖人士,刀枪在手,剑戟在背。   三人挑了一张靠里的桌子坐了,不惹眼,视线却绝佳。大厅里吵吵嚷嚷的,吹牛声,划拳声,饮酒声,不绝于耳。   不知何时,大厅里突然静了下来,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。三人顺势望去,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,肤如凝脂,貌若天仙。不少人眼都直了,酒杯不小心掉了,溅起一地的酒水。   少女后面跟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,赫然便是那莫家庄少主莫言。   于是,三人明白过来,这少女便是那天下第一美人莫飞飞。   莫言的目光在厅内转了一遭,忽然双目一亮,笑道:“各位好朋友,真是好久不见了。”拉着莫飞飞便往最里首的桌子走来,不管众人炽热的目光全都停在他拉莫飞飞的那只手上。   沈清风三人站起身,拱了拱手,“真是好巧,竟在此地遇到莫公子。”   莫言指了指少女,“这是家妹,莫飞飞。”   莫飞飞盈了一礼,目光在沈清风三人身上转了一遭,笑道:“适才还听家兄说他路上结识了几位好朋友,没想到,竟在此地偶遇。”   任紫霞笑了笑,执了莫飞飞的手,道:“妹妹可还记得我?”   莫飞飞点了点头,反手握住任紫霞的手,“妹妹怎敢忘记?每每听家母念叨,说姐姐贤良淑德,谁娶了姐姐乃是天大的福分。” 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,倒聊得热络。   莫言坐了下来,开始讲述别后之事。   原来,莫言等人等到天亮也不见沈清风回来,便依沈清风之言上路了。到了聊城,遇上官勋领着门人弟子赶来,莫言便与上官兄妹告了别。谁知,莫飞飞算准了他要来这里,早在清河县等着。待人一到,便被逮了个正着。   莫言叹了口气,“家妹向来能掐会算,纵是孙悟空,也难逃她的五指山。”   沈清风微微一笑,“只怕未必。依我看,倒是莫姑娘有个好大哥。若非担心莫姑娘,莫公子何必来趟这浑水。”   “没办法,家妹自小骄纵,我这做大哥的,也只好多费费心了,若真给我找个驼子瘸子回来做妹婿,我可真要撞墙去了。”莫言苦笑一声,看了沈清风一眼,“若是沈公子这样的,那便阿弥陀佛了。”   沈清风摇了摇头,叹道:“可惜沈某没有这般福分。”   “莫要谦虚,”莫言越看眼睛越亮,拉了沈清风的胳膊道,“沈兄一表人才,风度翩翩,虽年纪略大,但常言说得好,男人大点儿懂得疼媳妇儿。依我看,就是沈兄你了。”   沈清风觉得好笑,刚还一口一个沈公子,眨眼便成了沈兄,正色道:“莫公子莫要再开玩笑了,沈某万万不能,因为,沈某已有心仪之人。”   听了这话,任紫霞、莫飞飞、九悔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清风看。   沈清风叹了口气,脸上带出一丝无奈,“只可惜,夫人红颜薄命,已仙逝多年。但我夫妻二人感情一直很好,沈某已无心再娶。”   “沈兄还这么年轻,若下半辈子一直单过,岂不有些可惜了?”莫言叹了口气,半试探地问道。   沈清风摇了摇头,“沈某心意已决,莫公子不必再提了。”   一时间,几个人都沉默下来。   九悔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,这才打破了尴尬。   沈清风忍不住笑了笑,夹了一筷子青菜到九悔碗中,“好了,快吃饭吧。”   九悔的脸红了红,嗯了一声,开始埋头吃饭。   是夜,九悔经历了下山后的第二次失眠。 第10章 010黑店   九悔翻来覆去睡不着觉,干脆披衣而起,悄悄来到了屋顶上。   没想到,沈清风此时就坐在屋脊上,正低着头喝闷酒。他的后背半弯着,微微向前探,看上去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。   九悔心中突然泛起一股心酸,这种心酸与担心师父年纪太大,有一日终要离开人世有些近似,但又隐隐有些不同。至于哪里不同,他一时间却也说不出来。   沈清风歪头笑了笑,把酒葫芦重新塞回腰间,“怎么还没睡?”   九悔不知如何作答,反问道:“你怎么也没睡?”   沈清风叹了口气,“人老了……”   “觉就少了,”九悔说了后半句,在沈清风身边坐了,想了想,问:“你是不是……在想你夫人?”   沈清风似乎没想到九悔会提起这个话题,他奇怪地看了九悔一眼,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   “因为你已经很长时间不喝酒了。”九悔定定地看着沈清风,“今日提起她时,你的眼睛都在发光。你……一定很爱她。”   沈清风苦笑一声,他几乎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。难道他要告诉九悔他夫人其实不是她,而是他?他想了想,还是打算不作解释。“算了,不说我了,你呢?你为何不睡,难道也有心事?”   九悔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“算是吧,具体我也说不清。”   沈清风觉得好笑,他促狭地眨眨眼,笑道:“难道是看上了那天下第一美人莫飞飞?”   九悔的脸红了,摇摇头,“没有。你知道的,我是个和尚。”   “那有什么,和尚也是人,也有七情六欲,”沈清风觉得九悔做和尚未免有些可惜,决定劝说一番,“要我说,天底下最让人厌恶的就是佛教和道教,专门灭人欲。若世人都跟个木头似的,那还有什么意思?”   九悔瞪大了眼,他虽知沈清风随性任意,但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么一番离经叛道的话来,一时间没回过神来。   沈清风摸了摸鼻子,拍拍九悔的肩膀,“当然了,做和尚也没什么不好,至少没有那么多烦恼。”   九悔沉默了一会儿,认真道:“你觉得我像根木头吗?”   沈清风怔了一回,接着哈哈大笑起来,周围的空气都跟着颤动起来。   原来,九悔担心的竟是这个么?   他拍拍九悔的肩膀,觉得这个动作似乎不能表达他的心情,犹豫一下,在九悔光秃秃的脑瓜顶上抚了两下,“你觉得自己像吗?”   九悔觉得沈清风的掌心有些热,脑瓜顶上的戒疤似乎都烫了起来。他点了点头,老老实实地答道:“师兄们都说我少年老成,简直不像个十几岁的人。”   沈清风有些心疼,他沉默了片刻,再次摸上了九悔光秃秃的脑袋,叹道:“天底下没有哪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,少年老成的九悔也好,活泼好动的九悔也好,都是唯一的一个九悔。不用管旁人怎么说,做你自己便好。”   “那……”九悔若有所思地望着沈清风,突然红了脸,“你喜欢什么样的九悔?”   “什么样的九悔我都喜欢,”沈清风笑了笑,觉得眼前之人有趣之极,摸着九悔光溜溜的脑门道,“当然,最喜欢的还是眼前的九悔。”   九悔的脸似乎更红了,他犹豫了一下,开口道:“什么样的沈大哥我都喜欢。当然了,最喜欢的也是眼前的沈大哥。”   沈清风怔了一下,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,心里充满了一种温暖的感觉,喃喃道:“看来,这次入关还真没白来。”   次日一早,沈清风一行五人便上了路。临行前,莫言特意嘱咐了莫飞飞和任紫霞,化作丑姑的模样,否则,这一路上还真是麻烦不断。二人虽不乐意,但也明白道理,只得咬着牙应了。   出了清河县,进入山林莽莽的垂杨山。此处山高路窄,林深草密,极为难走,且常有匪盗出没,但却是进入冀州的唯一通道。   到了此地,五人连话也变得少了,十只眼睛都睁得大大的,稍有风吹草动,立即停下脚步。却没想到,一路上倒分外平静。   到了傍晚时分,五人出了垂杨山,来到一处小村,唤作垂杨村。   五个人饥肠辘辘,在一家客栈坐了。   客栈里一个人都没有,只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小二,在桌子上打盹儿。   五人用完晚饭,各自休息。   九悔正要和衣而睡,忽听吱呀一声,沈清风走了进来。九悔起身,正欲说话,却见沈清风使了个眼色,于是点了点头,没有出声。   沈清风到了近前,压低声音道:“这客栈有鬼。”   九悔心下奇怪,“你如何得知?”   “我也是刚刚想到,试想一下,小二手上如何会有恁厚的老茧,而且他们个个孔武有力,分明是练武之人。”沈清风皱了皱眉,“还有,他们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,想必此时莫言三个都已经被药倒了。”   九悔更觉得奇怪了,“那你我二人怎么没事?”   “只因那药下在了牛肉里,想是他们忘了你是个和尚食素,而我,体质特殊,百毒不侵。”沈清风继续压低声音道,“不过,眼下估计他们已经想到了这点,可能很快就会过来了。”   九悔点了点头,“现下怎么办?”   沈清风想了想,“暂时不动声色,他们人多势众,咱们只有两个人,最重要的是莫言三个现下应该已经不省人世了。若被贼人发觉,万一顾及不到哪个就糟了。”   话音刚落,就听门外响起脚步声,沈清风匆匆交代两句,便跃出窗去。  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,重新躺回床上。刚刚躺下,就听吱呀一声响,银亮的刀光在房梁上一闪而过。他暗暗发力,待来人走得近了,突然纵身而起,不待来人反应,右手一挥,在来人身上连点三处穴道。   来人正是上饭的小二,一对牛眼满是不可思议。   沈清风道了声得罪,把小二搬到了床上,用棉被将脑袋身子全都捂好。   处理妥当,沈清风跳出了窗户,悄悄来到莫言房外。用食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,眯眼瞧去,不出所料,莫言果然睡得正沉,身上已被五花大绑。一个赤膊的汉子坐在旁边,一把雪亮的砍刀就架在莫言的脖子上。   沈清风暗暗皱眉,来到任紫霞和莫飞飞房外,莫不如此。想到二人早已易了容,化成了丑姑模样,倒也不如何担心。想了想,便又回了九悔窗外。   这一瞧可不要紧,真把沈清风给恨得欲把满口银牙咬碎。   原来,九悔虽未吃牛肉,但那汤里却下了软骨散。这软骨散无色无味,两个时辰方才发作。好巧不巧,正赶上那贼人进来。   九悔浑身无力,连起身都嫌费劲,更何况是偷袭那贼人了。偏那贼人喜好男色,见九悔容貌美丽,竟生了歹心。沈清风看见的,自是那贼人欺辱九悔的景象了。   沈清风顾不得多想,飞身扑入屋内,一柄扇骨直直插入贼人喉中。因那扇骨力道甚强,贼人的尸体连着向后退出去两三丈,砰的一声碰到了墙壁,这才软软地倒了下去。   九悔见贼人没了动静,缓缓睁开眼睛,却见沈清风正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,登时心中一喜,笑道:“我便知道,你会来的。”   看着九悔的僧衣已被扯破,露出胸口青红交错的皮肉,沈清风胸中一阵怒火。他把自己的长衫披在九悔身上,忽然身子向前一晃,紧紧地揽住了九悔。   九悔有些不知所措,皱眉道:“你……你没事吧?”   “你有没有被……”沈清风喉中一阵发涩,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出口。   九悔没明白过来,眨了眨眼,“什么?”   沈清风摇了摇头,不再说话。他一边给九悔穿衣,一边暗暗观察,发觉并无异常,这才放下心来。   穿好衣服,沈清风想了片刻,忽然抱起九悔,低声道,“现下我先带你离开,莫言他们,明日再说。”   九悔皱了皱眉,“眼下还没被发现,若是明日,怕是贼人必有戒备了。”   沈清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,但若要他把九悔扔在这个房间,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。这样的风险,他不愿再冒一次。于是,他叹了口气,“问题是,我眼下也有些不适,怕是贸然去了,只会白白送命。”   九悔吃了一惊,关心道:“难道你也中了软骨散?”   沈清风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,“咱们先离开再说。”   九悔点了点头,双臂环上沈清风的腰,只觉眼前一花,已然出了客栈。   沈清风想了想,竟奔来时的垂杨山而去。   垂杨山山高林密,占地极广,易受伏击,但相对的,也易于躲藏。   沈清风寻了一处干燥些的石洞,方把九悔放了下来。   九悔浑身无力,不多时竟睡了过去,脑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沈清风的肩头,两片不薄不厚的唇瓣微微张着,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。   沈清风看了片刻,只觉那小小的嘴巴实在可人,竟着魔般地伸手在九悔的唇上摩挲起来,过了片刻,忽又回过神来,烫手般地缩了回去。 第11章 011父子   沈清风皱了皱眉,快步走出了石洞。  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去摸九悔的嘴唇,要知道,他已经有十多年不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了。   深深地吸了口气,寒凉的气体直达胸肺,沈清风渐渐冷静下来。待那莫名的焦躁平复之后,这才缓步走入洞中,却是吃了一惊。   石洞里空荡荡的,却哪里还有九悔的影子?   沈清风面色微变,掠至石洞深处,细细观察那石壁,却见石壁与地面的交接处,有一层细细的薄土。沈清风的眼睛一暗,伸手抚上那石壁,轻轻敲击起来,只听那石壁发出咚咚的声音,里面竟似是空的。   他在石壁上敲敲停停,发觉一块凸起处声音略有不同,想了想,用力向下按了下去。只听啪一声轻响,那石壁竟向两侧缓缓地打了开来。   那洞口宽两尺三寸,高六尺八寸,正可容纳一个成人出入。   沈清风来不及细想,从怀里取出火折子,略略弯腰,走了进去。一股令人窒息的霉味扑面而来,沈清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。   越往里走,石道越发宽敞起来。走了有一刻钟,那石道竟宽至两丈有余,沈清风面前又出现了三个洞口。他看着这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洞口,略略皱了皱眉,想了想,提步走入了中间的那个洞口。   大概有一盏茶时分,沈清风发觉前方立着个人,因为背对着,看不清那人面容,但看身形,应是男子无疑。   他吃了一惊,朗声道:“不知阁下高姓大名?”暗暗提防着,内力凝于指端,只待男子发难,立时便可回击。   谁知,那男子竟不声不响,好似没有听到一般。   沈清风皱了皱眉,待离那男尺来远时,不禁面上一变,那男子后颈的皮肉已成黑色,竟已死去多时。   来至那男子对面,细细打量,沈清风吃了一惊,只见那男子面容安详,嘴角微扬,额前印着一朵黑色的莲花,妖艳而诡异。   这人,他已知道是谁了。   莲花教教主宁怜,亦正亦邪,烧杀抢掠没少做,但多半是些为富不仁之徒。十年前,这宁怜风头正劲,却忽然隐匿江湖,从此竟真的没有再出现过。没想到,竟已死在此地。   但宁怜为何会出现在此,又是被人所杀?   沈清风细细地打量着宁怜,发觉宁怜脖颈处有一个指长的伤口,甚至连血都没留下一滴,竟是一剑毙命。但看宁怜的表情,应是至死也没料到会有这致命的一击。到底是谁干的呢?   沈清风一边往前走,一边皱眉思索。忽然间,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,鹰爪派的掌门柏青。柏青几乎是跟宁怜同时隐匿的,时人还传二人之间有了私情,随归隐山林。难道真的是他?   行了一顿饭时分,沈清风发觉前面又有一具尸体,这尸体紧紧地靠在石壁上,双手伸出,五指并拢,看姿势,当是鹰爪派最厉害的一招的苍鹰展翅。此招只有历代的掌门才能修炼。   于是,沈清风明白了,之前的猜测有误。若是柏青杀了宁怜,又是谁杀了柏青呢?很显然,柏青不同于宁怜,对于被杀早已做了防备。但,谁又有这么大的本事,接连杀了两人呢?   沈清风越往里走,心里越惊,当年不少叱咤风云的武林高手竟都埋骨于此。但很显然,他们比宁怜、柏青死得都要早,除却贴身所佩兵刃,只剩一堆堆的白骨,死了至少有二十年了。   二十多年前,武林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?   沈清风当时不过十岁左右,除却二十五年前的武林大会,他几乎再也想不到别的了。   他记得,武林大会是在摩云顶开的,为了讨伐他嗜武成痴的父亲沈廷。而那次之后,沈廷也确实没有再现过身。   沈清风在左右使的护送下去了关外,这一去便是十年。等到沈清风二十岁的时候,再次来到中原,为的便是寻找沈廷。没想到,却遇上了洛昊天,开始了一段长达十好几年的苦恋。   想到这里,沈清风轻轻地叹了口气。   便在这时,忽听石道深处传来铁链摩擦地面的声响。   沈清风心里一惊,快步向石道深处走去。待到尽头,发觉面前是一间石室,铁门牢牢地挡在眼前。透过铁窗往里望去,一个蓬头乱发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沈清风。   沈清风怔怔地望着那老人,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。虽过了二十五年,但他仍然认出了他的父亲。他张了张口,想要说点什么,但喉咙里却像堵住了,一个字都吐不出。   老人烦躁地走到铁窗前,脚链在地上拖着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   “今日怎地换了人?难道又想耍什么花招?那老不死的呢?”   沈清风的嗓子终于自由了,他笑了笑,道:“爹,是我。”   “爹?你管谁叫爹?”老人开始吹胡子瞪眼睛,“为了套出我沈家的绝学,你小子还真舍得下本儿啊。”   “爹,真的是孩儿,”沈清风苦笑了两声,取出折扇,把吊坠往前一递。“这是你跟我娘的定情信物,娘死前前给了我。后来,我遇见了心中所爱,便将这玉一分为二,分别刻上了我二人的名字。”   老人仔细地打量着那两块玉,犹豫了一下,道:“你真的是……风儿?”   沈清风点了点头,叹道:“当真是世事难料啊。我多次来中原寻您,都不曾找到,没想到,今日误打误撞,竟遇见了您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掏出匕首,轻轻一划,那铜锁便落了地,发出啪一声轻响。   推开铁门,沈清风斩断了沈廷的脚链。父子两个执手而望,目中都有了眼泪。   沈廷不住地感叹,“没想到,我儿竟已这般大了,可成了家?”   沈清风心中一阵凄苦,“爹爹莫急,等出去孩儿再一一禀报。”   话音方落,就听一个古钟般的声音说道:“想走,怕是没有那么简单。”   沈廷冷笑一声,“我就知道,你这个老不死的定是躲在哪个角落。没想到,都过去二十五年了,你还是这个德行,纵是老鼠,也比你强些。”   “就让你再逞一回口舌之快,”黑暗里走出一个人,面白无须,广袖长袍,一双眼睛像是一口枯井,毫无波澜。   待看到来人腰间的佩剑,沈清风忽然笑了起来,“原来是崆峒派的上官掌门,幸会幸会。”   上官勋面无表情,“你怎知我是谁,单单就凭我腰间的那把剑?”   “非也,”沈清风笑了笑,缓缓道,“二十五年前,为了除去我父,武林损失惨重,上官掌门却是趁势而起。再加上,十年前接收了莲花教与鹰爪派,实力更是与武当、峨眉并重。这心计手段,实令晚辈佩服。”   “你猜得不错,可惜,”上官勋眼神一变,“世人只道是我力挽狂澜。”   “不错,世人会称你一声英雄,但那又如何呢?”沈清风几乎有点可怜眼前的这个老人了,活到这把岁数却仍然看不开,“纵是我被人叫了一辈子的魔头,那又如何呢?我仍然是我,仅此而已。”   “说得好听,你会如此说,”上官勋冷哼一声,“实是因为你未曾享受过众人膜拜的快意。”   沈清风不欲与之争论,他知道,像上官勋这样人,比瞎子、聋子更可怕,一旦认准了什么,别人说什么都无用。   沈廷早听得不耐烦了,哇呀呀大叫一声道:“废话少说,这二十五年的□□之仇,今日便一齐报了吧。”一边活动着手脚,一边观察上官勋的神色。   “你想打,我偏不跟你打。”上官勋微微笑了一下,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,肌肉显得有些僵硬,“这些年,我没杀你,这份人情应该足够大了吧。”   “嘿嘿,亏你说得出口,你关我整整二十五年,难道还要我感激你吗?”沈廷气得怒吼一声,飞身扑了过去。动作轻灵迅捷,更甚于沈清风,沈清风不由得叫了声好。   只听砰砰蓬蓬,眨眼间二人已过了百招。   高手相较,自不同于流氓打架,沈清风只看得心醉神迷,不时叫一声好。二人的武功路数不同,各有千秋,一时间倒也难分胜负。不过,沈廷的内力修为显然更高一些,时间一长,自然胜算更大。   于是,沈清风倒也不太担心,开始打量起石室来。只见这石室长三丈,宽两丈,墙角里堆着一张石床,上面铺着一些干草。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。他几乎没有办法想象,他的父亲竟在此被困二十五年。   若是他被困于此,怕是早就疯了吧。   正思索间,忽听石室外传来一声闷哼。   沈清风不禁面上一变,九悔——   欲掠出石室,却被上官勋一个鹞子翻身堵在了门口,死死拦住。   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沈清风沉下声音,不知道九悔现下如何。   “答应我一个条件,我就放了那个小和尚。”   “你说。”沈清风静静地盯着上官勋。   “自废武功。”上官勋依旧面无表情,但眼睛里却闪着自信,“只要你自废武功,我便放了你和那个小和尚走。”   “万万不可,”沈廷急了,“千万不要相信这个老不死的,他诡计多端,言而无信,待你废了武功,立刻便会杀了那小和尚。”   沈清风没说话,他何尝不知,上官勋的话不能信。   很快,远处再次传来九悔的闷哼声。   沈清风沉默了一会儿,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说完,忽然左右掌相抵,内力源源输入掌心,互相冲突起来,只见冷汗滚滚而下,头顶竟冒出来白烟。   沈廷没想到,沈清风竟做出这等傻事,想要阻拦,已然晚了,若贸然出手,又怕沈清风会有性命之忧,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。   过了半个时辰,沈清风缓缓垂下手来,身子踉跄两下,险些摔倒在地。   “我已如你所愿废去武功,你赶紧放了九悔吧。”   “你说废了便废了,我要查验一番才行。”上官勋突然上前两步,摸上沈清风的脉门,察觉出里面空荡荡的,知沈清风没有说谎,蓦地脸上一变,笑道,“没想到,你比你爹可君子多了,也愚蠢多了。”   沈清风苦笑一声,“爹,是孩儿拖累你了。”   沈廷长叹一声,“罢了,罢了,今日能看见你,我已死而无憾。”说完,忽然望向上官勋,咧开嘴笑了,“你想要我沈家绝学,只怕得等到下辈子了。”说完,忽然一掌拍向自己胸口,大笑三声之后,轰然倒地。 第12章 012情动   “爹——”沈清风踉跄一下,无力地倒在地上。   上官勋也没想到沈廷有此一举,不由得脸上一变,看上去比之前狠戾百倍,“很好,你既要死,那便死吧。纵是没了你的星夜浪语,我上官勋照样能一统江湖。”说完,看也不看,大步出了门。   沈清风做了石塚,埋葬了沈廷,出了石室,慢慢往回走。走到三洞并立处,就见上官勋正目光阴沉地盯着自己。沈清风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苦笑,“我父已死,我又变成了一个废人,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?”   上官勋动了动嘴唇,又似乎没有动,但那声音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沈清风的耳朵里,“你虽然没了武功,但却比摩云顶上的许多人还要厉害许多。若是有人因此小瞧了你,才是真正的愚蠢透顶。”   “你倒真瞧得起我,”沈清风苦笑一声,“九悔呢?”   上官勋没有说话,眼睛却望向最右侧的石洞口。   沈清风顺势望去,只见那里并排站着两个人,一男一女,面容还熟悉得很。“许久不见了,原来是上官公子和上官小姐。”   九悔就斜倚在上官兄妹身后的石壁上,面色苍白,冷汗淋漓。他见了沈清风,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。他张了张嘴,发出一声低哑的声音:“沈大哥……”   沈清风心里也不好受,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,他笑了笑,摆摆手,“九悔,过来。”   九悔苦笑了两声,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,“沈大哥,我……我动不了。”   沈清风脸上一变,“难道……”   “不错,我全身筋脉尽断。”九悔勉强笑了一声,“若非有这石壁撑着,想必根本就站不起来。”   沈清风看了眼上官锦绣,上官锦绣的脸红了,她急急道:“你看我做什么,又不是我做的。”见沈清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,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“你放心好啦,我会照顾他一辈子的。”   “这个就不劳上官小姐操心了,”沈清风看向上官勋,朗声道,“不知上官掌门可还有什么话要说,没有的话,我便带九悔离开了。”说完,见上官勋没有言语,便缓缓向九悔走去。   九悔见沈清风脚步沉重,似乎也明白了什么,“沈大哥,你……”   沈清风笑了笑,打断了九悔的话,“无妨,至少我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坐卧行走。武功于我而言,本就可有可无。现下没了,反倒觉得轻松了些。”   九悔揉了揉眼眶,点点头,笑了。   沈清风虽失了武功,但毕竟常年练武,身体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,打横抱过九悔,倒也不觉如何吃力。   待沈清风越过上官勋时,上官锦城脚步微动,见上官勋摇了摇头,这才没有动弹。直待二人消失在石道里,这才匆匆跟了出去。   上官锦绣也要跟去,见了上官勋的脸色,只得作罢。   单说沈清风,抱着九悔出了石洞。  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,除却先前的垂杨村,距离最近的村镇也得有两个时辰的脚程。沈清风想了想,径向山林深处走去。寻了一处干燥些的石洞,这才停了下来。   沈清风见九悔满脸是汗,不觉有些心疼,轻声道:“忍着些,待过了今夜,我便送你去看郎中。”   “对不起,沈大哥,都是我连累了你。若不是我,你也不会……”九悔见沈清风面色发白,心里一阵愧疚。“不如咱们直接回空禅寺吧,说不定我师父能有什么法子,也未可知。”   沈清风道一声好,心里暗暗苦笑,嘴上却不说破。他二人既已识破了上官勋的真面目,上官勋就决不可能让他们活着回空禅寺。而他们之所以还活着,唯一的可能便是沈家的星夜浪语。   却说这星夜浪语,乃沈清风的曾祖父沈浪天所做。这沈浪天武功盖世,且遍览天下的武功秘籍,开创了沈家的百年基业。星夜浪语里记载的便是沈浪天的武功心得,自然成为世人争相抢夺的宝物。   夜更深了,洞顶上方的几颗星星闪着寒凉的光。   九悔突然觉得有些冷,他缩了缩脖子,鼻子一痒,打了个喷嚏。   沈清风皱了皱眉,关切道:“冷吗?”   九悔摇了摇头,揉揉鼻子笑道:“没事,可能有点着凉。”   沈清风想了没想,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了九悔的身上。   九悔的脸红了,见沈清风里头只穿着件单薄的汗衫,忙推拒道:“不用了,沈大哥,你自己穿吧。”说话间,不小心身子一歪,栽在了沈清风的身上。   沈清风怕磕到洞壁,忙伸手搂在怀里,好笑道:“小心别碰了头。”   九悔一动不动,脑袋就埋在沈清风的胸口。   很快,沈清风的胸口湿润了。他吃了一惊,扳起九悔的脑袋一瞧,登时吃了一惊。九悔的脸上正挂着两行清亮的泪水。“怎么哭了?”   不说还好,一听沈清风的话,九悔再也忍不住了,哇的一声哭了起来,嘎声道:“对不起,沈大哥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  沈清风的心里腾起一股温柔,他一边轻拍九悔的后背,一边安慰道:“你没有对不起我,为什么要说对不起。”   “若不是我……若不是我,你也不会……不会……”九悔说不下去。   沈清风抬起九悔的脸,温柔地望着九悔的眼睛,“莫要如此说。倘若真的要说对不起,也是我对不起你。我本要护你平安,谁知却害你全身筋脉尽断。”说着,目中闪过一丝痛色。   九悔哭得更厉害了,他几乎记不得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。而此时,眼泪就像决堤一般,怎么也止不住,仿佛要把这些年没流的眼泪全都补回来。   沈清风看得又心疼又好笑,最后只得把人抱在怀里,笑着轻轻哄道:“好了好了,都多大的人了,还跟个孩子似的,若被云隐大师看见了,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来着。”   九悔的眼泪终于止住了,眼眶红红的,看上去就像一只可怜的兔子。   沈清风看了半晌,忽然探过头去,在那泛红的眼眶上亲了一下。   九悔眨了眨眼,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。他不知道沈清风为什么要亲他,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出这句话。   沈清风笑了笑,低声道:“我喜欢你,九悔。”   经历石洞一事,他已经彻底明白过来。他喜欢九悔,是的,就是喜欢。虽然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喜欢过谁了,但这种事情,他决不会搞错。于是,他亲了九悔。因为,他想那么做,于是就那么做了。   九悔红着脸望向沈清风,他觉得他的心脏似乎要从喉咙眼儿里跳出来。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,但他并不讨厌,甚至有些隐隐的欢喜。也许,这是他内心深处期待已久的瞬间。   “沈大哥……我……”   沈清风笑了笑,“你不用怕,也不用担心,这是我自己的事,你只要保持自己便好。”说着,眼角出现细细的皱纹。   九悔突然有些心慌,似乎眼前的男人会一瞬间老去。惊慌失措下,他一把扯住沈清风的手,喃喃道:“沈大哥……”   沈清风反手握住九悔的手,对着九悔失神的眼睛再次吻了下去。   感觉到来自嘴唇的温热,九悔的脸再度烧了起来。他微微抬头,嘴巴凑到了沈清风的下巴上。   沈清风脸上的笑意更深,对准那两片淡色的唇瓣用力印了上去。   九悔的脑袋乱成了一锅粥,反复回荡着师父曾经说过的两句话:“空即是色,□□。空即是色,□□……” 第13章 013云隐   翌日,二人离了垂杨山,回到了之前住过的清河客栈。   沈清风请了大夫,抓了药,每日熬好了,服侍九悔喝了。过了有七日,九悔的伤渐渐好了,虽不如常人,但也可以慢慢地走动了。   此时,距离英雄大会只有三天的时间。   这日傍晚,沈清风喂九悔吃了药,就出了门,一直到第二日的晌午还没回来。   九悔有些着急,但又不知道去哪里找,只好在房间里等着。撇头之际,就见沈清风的折扇落在了床头。这折扇乃沈清风的兵刃,他武功虽已被废,折扇却从未离身。今日这般,却像故意将这折扇遗落在此似的。   九悔想了想,打开折扇,细细观察。   只见那折扇上绘着一幅冬梅傲雪图,数点嫣红,傲立雪中,颇有意趣。看着看着,忽然觉得那扇面有些奇怪,梅花嫣然处似乎有些凸起,看着比别处要高出一些。轻轻摸去,果然不同。   九悔皱了皱眉,用指尖捏住那梅花,轻轻往上一挑,就见一条薄如蝉翼、轻若无物的纱巾出现在眼前。细细看去,那纱巾上竟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。   开篇道是:“颠峰过后,佳境必下。极乐之欢,必不长久。人性本愚,难免相争。纵是圣人,亦难常胜。戒骄戒躁,平淡冲和。内敛宁静,安闲顺良。凡我子孙,务须铭记。”   九悔吃了一惊,难道这便是上官勋找寻了二十五年的星夜浪语?   再往下看,果不其然。各式武功均有涉猎,但所述大都从简。若非有一定的武功根基,根本就不知所言。   待他看到最后一篇——洗髓换经,不由得眼前一亮。刚欲细读,又犹豫起来。此物乃沈清风所有,未经同意擅自习练,恐有不妥。但转念想到眼下境地,便顾不得那许多了,当下睁大双目,一面研读,一面修炼。   过了有一刻钟,一个周天完成,顿觉浑身舒畅,伸臂踢腿,竟无一丝凝滞之感。九悔大喜,捧了纱巾,仔细研究,竟连晚饭也忘了吃。   第二日,九悔早起练了几番,武功竟奇迹般地恢复了,而且行动间似乎比之前还要轻灵迅捷,不禁喜不自胜。   眼见得到了晌午,沈清风仍旧没有回来。九悔实在等不下去了,便把折扇、纱巾小心地收好,竟奔摩云顶而去。直觉告诉他,沈清风就在那里。   九悔日夜兼程,终于在次日晌午,到达了摩云顶。   此时,摩云顶已是人山人海,就连上山的路,也都挤满了人。九悔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钻了进去,但离摩云顶也还有数十丈远。   他望了望四周,见不远处有棵径长三尺的古木,不由心下一喜。他双脚一点,飞上了树丫。不曾想,树上早已有了人,咧开嘴对着九悔笑了一下。九悔一惊,险些栽下树去,幸好被那人伸手扶住了。   那人不是别人,却是那张疯子,“嘿嘿,原来是你这个小和尚!”   九悔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张疯子,心里又惊又喜,笑道:“原来是你!”   “不是我,”张疯子眨了眨眼,“难道还是你的沈大哥?”   九悔的脸红了,但想到沈清风下落不明,又皱起眉来,担忧道:“沈大哥武功被废,如今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,我正四处找他。”   话音刚落,就听下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,那笑声像低沉而压抑,道:“哈哈,真正是‘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!’没想到,你竟会亲自送上门儿来,却可省了老夫一番手脚。”   九悔的心一紧,这声音是——上官勋!   他探头望去,只见摩云顶正中的搭台上站着一人,白面无须,气度不凡,不是旁人,正是上官勋。上官勋身后站着上官锦城和上官锦绣,两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欢喜和得意。   上官勋对面而立的,正是两日未归的沈清风。   沈清风似乎瘦了些,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些。他笑了笑,“上官掌门大张旗鼓地请沈某来,沈某自然不敢不从了。”   九悔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,沈清风果然在这里。   上官锦城上前半步,抽出腰间的青剑,“沈清风,三个月前,你灭了青教,没留一个活口。两个月前,又杀害任梦秋,血洗望月山庄。金钱帮、逍遥派、玉女派遭受重创,也都与你脱不开干系。至此,你还有何话说?”   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?”沈清风眼中带着些无奈,“我无话可说。”   “你如此说,倒好似我冤枉了你。”上官锦城冷哼一声,“今日,便让天下人好好认识一下你这个心狠手辣之人。任姑娘,请你出来看看,任梦秋前辈是否为眼前的这个小人所害。”   话音落时,任紫霞从上官锦城身后的人丛里走了出来。她的眼中似乎含着眼泪,看向沈清风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歉意。她颤抖着声音,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要……杀了我爹?”   沈清风看到任紫霞平安无事,心里似乎轻松了些。但他脸上仍旧带着几分羞愧,关切地问了一句,“你没事吧?”   任紫霞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,她几次欲言又止,终是什么也没说。   上官锦城上前几步,将任紫霞牢牢掩在身后。他看了上官锦绣一眼,示意她把任紫霞带回去。上官锦绣会意,携了任紫霞的手去了。任紫霞回头看了沈清风一眼,眼神中满怀愧疚与担忧。   上官锦城目中似乎要喷出火来,他的剑铮的一声拔了出来,“沈清风,你心狠手辣,十恶不赦。今日,我便替天下人除去你这个魔头。”说完,挽一个剑花,使一招流星赶月,竟奔沈清风脖颈而去。   九悔的眼睁得大大的,他看着那青色的剑光向着沈清风而去,一颗心几乎都停止了跳动。   “沈大哥——”   沈清风听见九悔的声音,心里也是一惊,抬头望向声音来处,正对上九悔痛苦绝望的眼睛。   “不要——”   九悔看着那剑光划向沈清风,但不知沈清风做了什么,再看过去,那剑竟贴着沈清风的锁骨过去了,没碰着沈清风一分皮肉。   上官锦城也吃了一惊,他没想到,一个废人竟躲得了他这一剑。他险些就要忘了,纵是失掉武功的沈清风,也比大多徒有其名的江湖人士强上许多。当他想明白的时候,沈清风的身前已经多了一个小和尚。   上官锦城的表情有些僵硬,他万万没想到,九悔竟会出现在这里,更没想到的是,九悔的武功竟已恢复。他勉强笑了笑,“小和尚,快快走开,不然,误伤了你可就不好了。”   “我不走,沈大哥是个好人,你们为什么要抓他?”九悔一脸的严肃,势要与沈清风同生死,共存亡。   “好,你既要挡在沈清风前面,那便是与天下人作对,莫要怪我手下无情。”上官锦城正巴不得找个机会除去九悔,此时九悔自己送上门儿来,他焉有往外推的道理,当下欺上前去。   九悔不欲伤人,因而只是一味闪躲。   上官锦城虽剑势凌厉,竟没碰上九悔的一片衣袖,不由得恼羞成怒,冷笑道:“到底是亲儿,云隐竟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你。”   九悔怔了一怔,就觉得肩上一痛,已然挨了一剑,血花顺着青色的剑锋流了下来。   沈清风目光一沉,提了九悔的衣领,向外掠出三丈,直视着上官锦城的眼睛道:“你说什么?”   上官锦城心下大骇,沈清风明明武功被废,但适才显露出的轻功却远在他之上,脸上勉强带出一丝得意,“我说,这个小秃驴是云隐和尚的野种。嘿嘿,世人都道云隐超凡脱俗,我却道他不知羞耻。”   “住口——”九悔的目光十分锐利,正色道,“不许你污蔑我师父。”   “污蔑?”上官锦城哈哈笑了两声,“当初他与林青燕做下那苟且之事,这才有了你这个野种。是不是污蔑,你回去问问就知道了。”   “不可能,一定是你胡言乱语,”九悔的脸红了,接着又白了。   沈清风半搂着九悔,目光直逼上官锦城,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   台下群雄已是一片哗然,议论纷纷。   上官锦城笑了笑,看了上官勋一眼。上官勋上前几步,来到搭台正中央,清清嗓子道:“众位同道,莫要着急,且听我讲一个故事。”   全场都安静下来,静听上官勋接下来要说的故事。   “故事发生在十八年前的一天,我从洛阳办事回来,途经洛家寨,就想顺道拜访一下洛天赐洛寨主,谁知,刚到寨门,就见武林第一美人林青燕哭着从里面跑了出来,看她的表情就知伤心欲绝。”   “我怕她出事,就偷偷跟了上去。不多时,来到后寨的一个树林。那树林里,早有一个身穿黄袍的和尚等着。那和尚不是别人,正是云隐。林青燕见了云隐,直接扑到云隐怀里,哭得更伤心了。”   “就在这时,洛家寨少主洛子文赶过来了。他本爱着林青燕,此时见两个人搂搂抱抱,登时气红了眼,飞起一掌拍向云隐的后心。云隐早有防备,当即躲闪开来。两个人一句话没说,就打了起来。”   “打了有半个时辰,也未分出胜负。就在这时,林青燕忽然痛叫一声,跌倒在地上。两个人停了手,一齐冲向林青燕。原来,那林青燕早已有了身孕,此时竟然是要生了。两个人携了林青燕,来到旁边的一座木屋里。”   “过了有两个时辰,孩子生下来了。但从那小屋里走出来的,却只有云隐一个人,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。而那两个人,却再也没有出来。”说到这里,上官勋长长地叹了口气。   “你满口胡言,”九悔虽不信,但上官勋的话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心里。“我师父绝不会杀了我爹娘……”   “不错,师父绝不会做这种事。”不知何时,慧心来到了九悔的身后。   “会不会可不是你们自己说的,”上官锦城冷哼一声,“当初洛子文与林青燕死于后寨木屋中的事,可是全天下的人有目共睹的。如果不是云隐杀的,那又是谁杀的呢?”   “总之,绝不是我师父杀的。”九悔说不出来,只好反复强调这一句。   上官锦城啧了一声,“真可悲,你不替自己的亲娘报仇,反倒维护起杀她的人。啧啧,真不知你是愚蠢,还是不孝。”   “是愚蠢,还是不孝,都轮不到你来评论吧。”话音落时,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和尚。那和尚正是云隐,他的眉毛全都白了,耷拉着垂在胸前。一身黄袍无风自动,猎猎作响,颇有点仙风道骨之感。   上官勋见了,脸上露出两分笑意,“云隐,我便知道你要来。”   云隐缓缓道,“我若不来,怎知害死她的人便是你。”   上官勋嗤了一声,一脸的胸有成竹:“事到如今,你还有何话说?”   云隐走到九悔身边,爱怜地看了他一眼,这才对上上官勋的目光,“不错,九悔的确是我的孩子。” 第14章 014被困   此话一出,台下哗然。   上官勋几乎要笑出声来了,“大家可都听清了,云隐亲口承认,他与林青燕生下了这小孽种。”   “他不是孽种,”云隐的声音沉了下来,“他是我跟青燕的孩子。而且,我抱走九悔的时候,青燕和洛子文都还活着。杀害他们的人,还有这些年一直威胁我的人,都是你。”   “事到如今,还想要贼喊捉贼了?不过,我可不像洛子文一样好欺负。”上官勋面上一整,对台下众人道,“众位英雄好汉,大家可看清了这空禅寺住持云隐的真面目了吧。今日,我便替武林除去这个道貌岸然的淫和尚。”   说完,上官勋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崆峒剑。   “也好,今日你我便做个了断。”云隐面不变色,黄袍微拂,九悔等人便轻轻向后退出有十丈来远,正好落在了搭台下面。   与此同时,上官锦城和上官锦绣两人也已退至台下。   沈清风神色痛苦地盯着搭台上的两个人,他终于明白了,昊天为何要离开,他是为了洛家寨的名头,也是为了林青燕的声誉。但为何不与他说清楚呢?难道怕他误会?那可真是太过小瞧他沈清风了。   沈清风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,但不管怎样转,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。   昊天,已经死了。   好在,还有九悔。虽然,他并不是昊天的孩子,但他依然爱他。   沈清风的心忽然变得柔软起来,他歪头望向九悔,发觉九悔面色苍白,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,不由得心里一紧。他伸出手,紧紧地握住了九悔的手。   九悔的身子震了一下,他看了眼沈清风,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   沈清风安慰般地笑了笑,轻声道:“我喜欢的是你,不管你是谁的孩子。”   九悔的心渐渐踏实下来,他点了点头,望向搭台。   说话的工夫,台上两人已分出了胜负。   上官勋以剑抵地,气喘吁吁,额上冷汗滚滚而下。   云隐却依旧站在原地,面无表情,动也未动。   众人议论纷纷,都道云隐技高一筹。   沈清风却皱了皱眉,果然,片刻后,云隐噗的吐出一口血,轰然倒地。   九悔睁大了眼,两道清泪流了下来。他大叫一声,“师父——”冲上台去。他抱起云隐,泣道:“师父,你别吓我……师父……”   云隐笑了笑,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。“别哭……孩子……我不过是……早走一步……不对……是晚走一步……你娘一定在怪我……这么久还不来看她……我想听你……叫我一声……爹爹……行么……”   九悔张了张口,却怎么也叫不出来。   云隐摆了摆手,无奈笑道:“罢了……罢了……你能守在……守在我身边……我已很……很开心了……”说完,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,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了。   九悔用力地去晃云隐的身体,但,云隐再也没能睁开眼睛。意识到云隐再也醒不过来,九悔终于嘶哑着嗓子吼了出来,“爹——”   可惜,云隐再也听不到了。   上官勋已把剑收好,没了之前狼狈的模样。他笑了笑,望向沈清风道:“云隐已死,接下来该轮到你了。”   “慢着——”   说话间,人丛后走出一个人来,下巴上留着几绺山羊胡子,看上去有些好笑。“云隐大师既已辞世,真相便由我来说吧。”   上官勋还未出口,上官锦城早上前两步。“你又是谁,也敢来这儿胡说八道?”   山羊胡子冷笑两声,“我是谁不重要,重要的是,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能让你变得一文不值。”   “好大的胆子,看我不割下你的舌头。”说着,上官锦城便要上前。   沈清风双脚一点,拦住上官锦城。“你既有理,不如听他把话说完。”   山羊胡子瞥了沈清风一眼,缓缓说道:“上官勋所言,前面倒是真的,只不过最后,却是贼喊捉贼。当日,我恰巧也在那树林里。云隐大师抱走婴儿之后,上官勋便进了屋,与那洛子文打了起来。”   “洛子文年纪虽小,但武功不低,上官勋若想杀了他,也没那么容易。可惜,上官勋心思歹毒,与洛子文打斗的时候又向林青燕下了毒手。洛子文分神去救林青燕的时候,不幸中剑,不敌被杀……”   话没说完,山羊胡子忽然倒在了地上,胸口一个碗大的窟窿,血肉都露了出来。   “真正不自量力,”上官勋冷冷地看了山羊胡子一眼,“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。”   这一招,赫然与沈清风的梅花掌相似。   沈清风明白过来,原来,假冒他的名头灭了诸多门派的人,也是此人。   他走到山羊胡子身前,半蹲下身子,伸出手慢慢合上山羊胡子的眼睛。“上次救你本是无意,你也不必来趟这浑水,枉自送了性命。这债,却要我如何偿还?”   “你想偿还,”上官勋冷笑两声,“那便用命来还吧。”   沈清风直起身子,叹了口气。他实在有些同情上官勋,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的东西竟禁锢了此人一辈子。“恐怕要让你失望了。”   “也许,我的确小瞧了你。不过,”上官勋忽然迅速向后退去,只听轰一声响,摩云顶地面上竟现出一个径长数十丈的洞。   事发突然,众人来不及反应,脚下失了支撑后,纷纷掉入洞内。   好在底下是一个深潭,众人落入潭中,并无性命之忧。   众人爬出水潭,这才细细观察。那洞深及百丈,石壁光滑,犹如铜镜,纵是轻功绝佳,也绝飞不上去,于是,纷纷大骂上官勋。   很快,天暗下来了,一道闪电过后,雨点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。   众人避无可避,又是一阵叫骂。   沈清风暗暗皱眉,思索道:“二十五年前,上官勋便将众多武林高手困在摩云顶,但他们最后却死在垂杨山。是以,这洞应能通到垂杨山……”想着,向垂杨山的方向望去,对面是一堵石壁。   沈清风上前摸了摸,又屈指敲了敲,没发觉异常。他想了想,出掌拍向石壁。石壁隐然不动,掌心却隐隐作痛。   众人瞧了,纷纷红了眼。若非为了除魔,他们本不必来这摩云顶,也不会中了上官勋的计,自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。想到这里,愤怒和怨恨便不可遏止,于是拔出兵刃,意欲杀掉这罪魁祸首。   沈清风只瞧得好笑,眼下都什么时候了,还想着杀了他泄愤。   九悔顾不得再去理会云隐的尸身,护在沈清风前面,道:“沈大哥是个好人,你们不要误会他了。”   “误会?若非是他,我们又如何沦落到眼下这种境地?若不杀了他,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!”   “想要杀他,先杀了我。”说完,九悔不再开口。   “好,倘若你非要护着他,那便只好先杀了你。”   沈清风见众人剑拔弩张,摇头叹了口气,“诸位莫要冲动,且听沈某一言。”将昔日垂杨山之事述了一遍,“眼下当务之急,是要先找到通向垂杨山的密道,否则,纵是杀了我,诸位也难免一死。”   慧心点了点头,朗声道:“沈兄所言不错,大家还是先找密道要紧。”   众人这才收好兵刃,细细查探身后的石壁。   雨一直下,衣物都湿透了,粘在身上,好不难受。   直到第二日早上,众人也没发现异常,心情越发恶劣。   “依我看,垂杨山之事,分明是缓兵之计,至于密道一说,更是子虚乌有!”   “不错,我看你就是在耍我们,根本没有什么密道!”   “你倒说说,密道究竟在哪儿?”   沈清风看着落在潭中的雨点,忽然间眼中一亮,笑道:“我知道在哪儿了。”   “在哪儿?”众人半信半疑。   沈清风指了指水潭,“就在这里。” 第15章 015回家   众人不解,“水里?”   “不错,”沈清风笑了笑,解释道,“下了一夜的雨,这水潭却没有半分增高,这说明了什么?”   众人怔了片刻,纷纷大笑道,“这说明了水潭一定跟外面相通。”   “不错,”沈清风笑了笑,“诸位既是因沈某之故被困于此,沈某便替诸位探探路,也算是沈某的一番歉意了。”说完,纵身跃入潭中。   九悔吃了一惊,便也想入潭,但见沈清风摆了摆手,只好在岸上等待。   过了有一刻钟,沈清风跃出水面,上了岸,笑道:“沈某猜的没错,水下果然别有洞天。”说完,携了九悔的手,再次跃入潭内。   九悔睁大了眼,跟着沈清风不断向潭底游去。到了潭底中心,沈清风忽然紧紧地抱住九悔。很快,九悔觉得一股极大的吸力袭来,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向那幽深的潭底钻去。   过了有一盏茶时分,九悔的眼前变得明亮起来。他睁开眼,不禁一下子怔住了。只见洞顶上方挂满了形状各异的钟乳石,湿润清新,波涌连天,气象万千,蔚为奇观。   很快,后面陆续有人跟来,见了此景也都是一惊,口中赞叹不已。   上了岸,众人沿着河流一直往前走,走了有两个时辰,沿途开始出现尸体,看不出形容,但从白骨旁的兵刃上可以判断,当是二十五年前参加英雄大会的被困之人。   众人只觉得心里一寒,纷纷咒骂上官勋,“这个老不死的,当真狠毒!”   越往前走,尸体越多。   九悔暗暗数着,每过一个时辰,估摸便有百八十具尸体。而他已经走了有整整八个时辰。如此算下来,已见了不下五百具尸体了。   又过了两个时辰,一行人来到了三洞并立处。沈清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,带着众人沿着昔日的通道走了有大半个时辰,方才来到了洞口处,一扇巨大的石壁挡住了出口。   阳光透过石壁间的空隙射进来,在地面上投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。   沈清风用力去推石门,发觉石门已被封死。众人一齐动手,也未撼动那石门分毫。众人心里明白过来,若非有人从外面触动机关,石门是决计不会被打开的。   想到这里,众人的心都沉了下来。此地十分荒僻,鲜有人迹。若十天半月没人经过,岂不是都要被活活饿死了。   九悔皱了皱眉,道:“我倒知道一个人,就是不知道他在不在附近。”   沈清风笑了笑,“我倒不知你还有靠得住的朋友。”   九悔也忍不住笑了,“偏你有好朋友,便不许我有吗?”   沈清风假咳两声,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,“你且说说,到底是哪位好朋友?”   “张疯子。”九悔想了想,“之前他也去了摩云顶,不过躲在了一株树上,并没上前。若他仍在附近,便可想法子通知他来……”   话音刚落,就听有人笑嘻嘻道:“谁找我啊?”   众人皆都大喜,“真是说曹操曹操到。”   张疯子懒洋洋地道:“我可不是曹操。”   众人全都笑着嚷了起来,“你当然不是曹操,你是观世音菩萨,前来搭救我等的。”   沈清风说了如何开启石门,张疯子依言而行,便听轰隆一声响,石门向两侧缓缓地打开了,腾起一股呛鼻的灰尘。   众人兴奋之余,也没忘了是谁害了他们,怒道:“上官勋那老儿呢?哼,恁他跑到天涯海角,我也绝不能放过他。”   张疯子哈哈一笑,“此人眼下怕是正被莫家庄穷追猛打呢吧。”   沈清风觉得奇怪,“前辈为何有此说法?”   张疯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风一眼,“自然是因为那莫家庄里的那对兄妹了。”   沈清风怔了一下,他这才想起来,莫言与莫飞飞似乎已经被他忘到爪哇国去了。   张疯子笑了笑,道:“那垂杨村的客栈本是上官勋找来的一批匪盗开的,目的便是杀人敛财。那莫家庄兄妹被他劫了,他自然没有之前逍遥了。”   众人的骂声更大了,心里都觉得十分解气。但骂了片刻,也便都散了。   就在此时,忽听远处传来一句大骂:“好你个老疯子,却原来跑到这儿来了!”   张疯子面上一变,纵身往树上一跃,嘴里哇哇乱叫,“你这个疯婆子,真正阴魂不散啊……”说完,已不见了人影。   一道人影过后,天地间似乎只剩九悔与沈清风两个人。   九悔皱眉望着沈清风,道:“沈大哥,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?”   沈清风想了想,正色道:“你要不要为爹娘报仇?”   九悔想了想,皱眉道:“我听你的。”   沈清风笑了笑,忍不住伸手摸摸九悔的脑袋道:“那便跟我回家吧,我已有很多年没回去过了。我想,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”   九悔也笑了,点了点头,缓缓道:“好。”   (完)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本来想写个长篇,最后还是忍不住草草结束了,汗一个~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